巫南邊緣,一部蠻人巡視而過,其面上刺青猙獰,身著鳥羽獸皮,各持骨兵。
這一眾蠻人氣勢洶洶,領頭的幾人氣息散發,更是將近煉氣四重境界,面前是座矮山,草木稀疏,多是亂石。
一座洞窟正在山腳位置,諸多蠻人緩緩圍來,咒文涌動的骨符,奇形怪狀的毒蟲,齊齊對準洞窟。
修為最高的那名蠻人狐疑地上前,隨時準備下令,讓身后眾人出手,接著緩步走到洞窟前,向內看去。
一片空空,但依稀殘留著些痕跡,顯出曾經有人在此。
這部蠻人無功而返,只好離去,他們是奉大王之命來此巡視,如今巫南各部混戰,打得激烈,更要提防仙修來渾水摸魚。
等這部蠻人離去許久,不遠處的山谷內,一道陣法揭開,劉霄聞一眾人緩緩顯出身形來。
李近之此時神氣完足,他服過幾枚固本的丹藥,修為已經重新恢復至煉氣四重,面色沉穩,時時握著腰間橫刀。
近來幾日,劉霄聞同這遼人談過,對方是離遼混血,因此才梳著離國發髻,并未髡發,卻還在右耳旁垂一小辮,顯得不倫不類。
幾人見蠻人離去,就地調息起來,這些日子都是在逃避之中過去。沈家封住通往漓水和江陽的道路,瘋魔一般要尋幾人,如今只剩兩條路可走。
一道是向西走去,直入巫荒,然后在一幫筑基混戰中走脫,避開那些詭秘莫測的巫術,最后進入漓水。另外就是向下走,直入玉流妖山,闖入蛇類的地界,期盼那兩位妖王不要計較。
相比這兩種,劉霄聞更愿意去面對沈家,更何況,他們也并非是孤立無援。
聽雨門僅剩的嫡系筑基,或者應該說是某種邪物,也自那晚的獻祭中走脫,劉霄聞借著大日煌火,能稍稍感應到此物位置。
近來沈家的封鎖漸漸變弱,那邪物越發靠近此地,夜間,向東望去,隱隱可見團黑氣在不斷涌動變化。
‘只要等著這邪物發威,就有突破沈家圍困的時機。’
大日煌火遙遙感應,那邪物的狀態越來越不穩定,聚散不定,沈家定然不會坐視,屆時就是走脫之機,離開江陽,對方就無可奈何。
一旁的何船公和止婷蜷縮在一旁,這幾日委實是擔驚受怕,遭足了罪。
“老人家,倒是我們拖累你了。”
張羽面有歉意,他本想行善舉,卻不想讓這老人和孩子也落入險地。
“恩公哪里的話,小老兒不還活著嗎,若是當初沒有兩位仗義出手,我和孫女哪里還有性命?”
何船公聲音恭敬,讓一旁張羽神色越發低沉,握緊手中羽扇,低低嘆了一氣,只是安慰起止婷來。
眾人脖頸之上,鬼臉印記猙獰,煞氣浸生,劉霄聞輕輕摩挲,察覺不出什么異樣,或許是篆文護佑之用。
聽雨門那邪物越發混亂,恐怕在近幾日就要有暴動,劉霄聞已經告知幾人,到時就可往北而去,突破沈家封鎖,順著漓水再向東海而行。
劉霄聞正在打坐調息,默默運行功法,這幾日拼殺逃亡,他隱隱有突破五重之感,但如今形勢不好,卻不能安心突破。
一旁的李近之忽地上前,也坐到一旁,看向劉霄聞,低聲道:
“道友可是修行過三景之法?”
劉霄聞不解其意,未曾直接回答,只是模棱兩可地說道:
“我未曾讀過什么經文,見識淺,倒是不知道友所說是何?”
李近之見此,有些疑惑地看向劉霄聞,解釋道:
“我觀道友似乎修行過拜日的法門,便想著問問,三景法亦稱三奔法,是奔日、奔月和奔辰三道,可煉化日月星三光為己用。”
“我修行「太陽」,故而好奇。”
劉霄聞精神一振,自先前對敵他就懷疑這遼人修行的道統和太陽相關,此時對方坦言,倒是讓他心中起疑。
‘陰陽都是極為少見的道統,這遼人是何出身?’
一念及此,劉霄聞也有些懷疑眼前此人動機,李近之對沈家和聽雨門分明有些了解,為何還要摻和到其中,先前沈家獻祭一事,此人到底知道幾分?
“我是修過些粗淺的拜日之法,什么三景妙法卻未聽過,道友出身遼國,又修行「太陽」,怎來了江陽郡,還摻和此間之事?”
雖然先前幾人合力自沈德正手下脫身,可這些疑惑在劉霄聞心中始終存在,最終他還是開口問來。
李近之的面色難堪,但眼神一凝,如今幾人算是在一條船上,先前在客棧中,劉霄聞也算是幫他一回,這遼人少年便開口道:
“我出身離遼邊界,父親是遼國貴族,娘親卻是離國的仙修。”
提及此處,李近之原本時時刻刻平淡的臉上稍稍抽動,有些扭曲,想來以他混血的身份,在北邊恐怕不是好待的。
“我的娘親,正是出身云露門,此行我只是想看看她昔年待過的地方,卻不想這仙門早早就衰敗,反倒是沈家掌權。”
“這么說來,道友對這云露門有些了解?”
劉霄聞開口問道,沈家和聽雨門之間的糾葛,或許就是源自云露門遺留。
“有些了解,云露門修行「癸水」,這家紫府道號天霖,不稱真人,反倒以雨師自號,后來這位紫府沖撞了天毒山,被打殺了。”
“這門派發家,聽聞是這位天霖雨師少時游歷東海,意外得來紫府傳承,才建起這門派。”
一提及東海,劉霄聞心中便起疑,許玄早早同他講過,此行或許和龍屬有關,東海便是三處龍屬勢力最盛之地,也是他們此行要去的地方。
‘這般巧合?’
李近之卻未注意劉霄聞的神色,而是繼續說道:
“云露門傳承的紫府功法,正是「癸水」一道,卻還有些筑基功法,沈家立功,得修「靈雷」,便是天霖雨師賜下。”
“「靈雷」是龍屬的道統,沈家如何能修?”
劉霄聞憶及那赤鞭,這法器已經落到李近之手中。
“「靈雷」雖是龍屬專屬,但外面還是有煉氣、筑基功法流傳,就是修不成紫府。”
“這道統受龍君影響極深,欲成神通,必須有龍身龍性在,不少紫府偏愛讓附庸修行這類道統,避免有坐大的可能。”
“還有什么「元毒」、「離火」等等,這些道統頗為特殊,尋常人都是難成紫府。”
李近之見劉霄聞疑惑,他便細細解釋一遍。
一旁的張羽已經過來,坐在一邊,輕揮羽扇,聽了一會,此時開口問道:
“說來,近之道友可知那沈家供奉的【淵光相】是何跟腳,或許正是我等脫身的關鍵。”
李近之冷峻的眉眼低垂下來,顯出幾分苦澀,聲音漸低,只道:
“我祭拜【祖靈】,這或許是某位紫府遺留,受香火化育,應當出自云露門,是那位天霖雨師得自東海。”
“遼國香火神道昌盛,不少真人壽盡,借著帝家妙法,也可在太虛中轉化金身,以香火重修。【淵光相】,恐怕正是哪位「煞炁」紫府隕落所成,得了信仰,漸漸復蘇,本由云露門供養著,如今卻落到沈家。”
聽及此言,劉霄聞心思電轉,李近之所言信息極多,甚至隱能窺見幾分天下局勢。
‘遼國帝家還有成就神道金身的妙法?難怪那么多仙道都肯為遼帝驅策,這怕就是原因之一,不知是哪一道統的神妙?’
‘這些年下來,遼帝到底轉化多少壽盡的紫府,遼國的神道又是什么狀況?’
劉霄聞心中感嘆,大離宋氏作為金丹帝族,自然是貴不可言,畢竟有金丹坐鎮,可要是想號令天下,驅策仙道,那就純粹是在癡人說夢。
“紫府隕落所留,為何盯上我等,可有什么緣由?”
張羽此時開口,低聲問道,李近之只是搖頭,低低道:
“哪里能猜到,或許是覺得我等好吃?”
這話有幾分自嘲的意味,劉霄聞卻看向一旁的張羽,隱有所想。
‘張羽是個有氣數的,李近之是離遼混血,修的道統更是不凡,我身上則有篆文的神異,丙火加身,如此看來,還真是當得起好吃二字。’
如今卻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唯一能慶幸的就是沈家筑基還未動,或許是真的壽盡,或許是有什么阻礙,如今還不算絕境。
要是那位筑基中期的老修出手,他們幾人恐怕是真的走不脫,劉霄聞還持著張【青云遁符】,有些底氣,但此符僅能帶走一人,他卻不想獨自逃命。
不管是為碎片,還是這幾日的相處,三人共經生死,如今關系也親近不少,劉霄聞還是做不出舍棄同道,孤身逃命的事。
劉霄聞看向一旁的張羽,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只要不提及對方娘子,對方都是頗為正常,行事正道,和劉霄聞也算志趣相投。
‘張羽是定然不會死的,就看看這戲如何演下去。’
劉霄聞此時心中稍定,此間之事,隱隱和東海相關,恐怕就是專意等著他們一行人。
如今只待聽雨門那筑基邪物暴動,沈家注意分散,就是幾人脫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