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隱,峰底,地脈深處。
渾黃法光積涌,抽取來的地氣凝結(jié),化為黏連的土黃軟泥,形成一室,內(nèi)里是溫?zé)岬某纬悍e水,其中正安眠一人。
血光不斷自其法軀中顯出,同身旁的【保盈母液】相合,最后使這一方澄澈的積液變得渾濁,帶著血污。
許法言只覺身軀越發(fā)輕盈,運(yùn)轉(zhuǎn)《歸幽羊相經(jīng)》中的突破之法,性根、命本相會,水火相濟(jì),陰陽碰撞,最終開辟內(nèi)景。
氣海之中,景色漸漸變化,顯出一方荒野的景象,荒草蔓生,天色昏黃,顯得空曠寂寥,偶有煙沙吹起。
玄象漸漸成就,【藏墳胎】是四品仙基,兩道玄象,為【羵羊臥陰】和【蘊(yùn)土抱陽】,故能化水火,吞清濁。
煙沙四起,遮蔽天光,飛石亂走,正是所謂【蘊(yùn)土抱陽】之象,可操控飛沙走石,有遮蔽天光,加快土遁等等妙用。
荒野之下,是細(xì)密的血絲,延伸向一處青石深井,黃土堆積其中,內(nèi)里埋著一青銅古罐,滲著斑駁的血污,為【羵羊臥陰】之象。
此道玄象主感神異,側(cè)重靈韻之變,可助長祈神、血祭、點(diǎn)符等等,對斗法的直接加持不大,青銅古罐中,本應(yīng)有一團(tuán)血肉在,可此時內(nèi)里卻空空,并無一物。
許法言心神落入氣海之中,神色漠然,將四面的飛沙走石定住。
在荒野上多出一異物來,是一高如半人的黃羊,通體渾黃,軀體怪異,狼足虎尾,雙角盤旋,那對黃瞳熠熠生輝,好似燈盞,向他看來。
‘仙基有變?’
他輕輕招手,那異物溫順地走來,趴伏于地,唯有那對黃瞳,看著讓人心驚,不知為何,許法言心中升起一股厭惡來,當(dāng)即退去。
“羵羊出土,為惡兆,必遇大荒之年,兵戈亂世.故蘊(yùn)土之【羵羊】、【青蝗】,不為人喜,不受妖親。”
“真是.怪物。”
他緩緩睜眼,自芥子物中換上一身烏黑法衣,感受著體內(nèi)仙基的威勢,看向這片土室,頂層已經(jīng)凝聚一團(tuán)暗煞,絲絲縷縷,將蘊(yùn)土法光吞滅。
一步踏出,他催動仙基,已經(jīng)沿著地脈直上,瞬息就到了峰頂,相比于【俱沙遁】,借地脈行走要慢上些,但更為隱蔽,不容易被陣法針對。
踏上前往自己院落的石道,他此時看起山間縹緲的霧氣,心情舒暢不少,只是他所經(jīng)之處,草木便枯黃,讓他稍稍皺眉。
徑直御風(fēng)歸于院前,只待身上異象散盡,他便準(zhǔn)備去見一見師父,報報喜訊。
青色的小院前,此時竟已候著二人。
一白袍青年,煉氣四重,靠著墻院,手里還捧著一面渾黃幡子,散著些許蘊(yùn)土之氣,赫然是一件筑基法器。
另外一人倒是讓他有些意外,赫然是一紫裙女子,煉氣三重,身姿纖細(xì),看上去年歲頗小,此時站定,見著他來,便稍稍低頭。
二人此時齊齊恭賀他突破筑基,許法言應(yīng)了,眉眼一轉(zhuǎn)。
“承言,儀婉,來我峰上是有何事?”
他聲音平淡,那對黃瞳幽幽看來,王承言當(dāng)即站的筆直,滿臉堆笑,將這面幡子遞來。
“我父親囑咐過,說是將這面【仁心幡】備好,等師叔您出關(guān),就趕緊送來,也看趁不趁手。”
他這般細(xì)心,還是王棲云囑咐的,許法言稍稍點(diǎn)頭,輕輕一揮,那面幡子就落到他手中,稍稍掂量,就知道功用。
“有勞候火、煅正的人了,他日我再去拜見你父,還有溫光大師。”
王承言送了法器,此時只覺有些待不下去,他從小就比較怕這位師叔,更不知如何搭話,當(dāng)下就有些開溜的心思。
“你還要煉器,就不在我這處耽擱了,先走吧。”
王承言如蒙大赦,不知為何,這位師叔突破筑基,給他帶來的感覺更為難受,全身血?dú)舛加行┻\(yùn)轉(zhuǎn)不暢了。
“恭賀法言師兄,成就仙基,我.瑞雪峰備了幾枚丹藥靈草,早早候著,以作慶賀。”
張儀婉此時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只若蚊吶,她對這位師兄倒是沒什么別的看法,因她也是個孤僻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同類相近的善意。
“高峽師姐派你來的?”
許法言接過那裝著丹草的寒玉寶盒,并未打開,而是問了這么一句話。
“是我姑姑同我商議,說是同輩之中,法言師兄是第一個突破的,當(dāng)然要準(zhǔn)備些.”
張儀婉常年煉丹,就是在瑞雪峰上,每日最多也就同張高峽談上幾句,此時被問,言語不甚流暢,更不知為何,有幾分難以啟齒。
“代我謝過她也謝過你的好意。”
這聲音落下,她抬首看去,對方的身形已然不見,似乎已經(jīng)到了院中。
張儀婉此時不知為何,心口升起一股郁氣來,只御風(fēng)而起,緩緩向著瑞雪峰而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還以為能留我談會.下次讓高峽姑姑自己來送這人情算了’
院中,許法言將寶幡隨手扔在一旁的符紙堆里,而后將這寒玉寶盒開啟,內(nèi)里是幾枚養(yǎng)氣培元的丹藥,都以土德靈物煉成,雖是煉氣品階,可顯然是下了一番功夫。
他并未動這丹藥,而是看向一旁的幾株靈草,隨手掂起一株,是極為尋常的【清元芍藥】,當(dāng)初在長明山種的便是此物,如今長明山還是由張高峽管著。
‘我修蘊(yùn)土,當(dāng)初或許可以去山中幫些忙?只是現(xiàn)在.’
正想著,卻聞天邊一陣?yán)坐Q,他合上玉盒,起身恭聲道:
“師父。”
雷光散去,許玄的身形已經(jīng)落到一旁的桌案前,速度之快,許法言分毫未曾察覺,眼下突破筑基,可他心中更覺師父的厲害。
“好,僅僅一年多時光,便凝成性根,突破筑基,比我當(dāng)初還快些。”
許玄目光有幾分贊許,這名弟子突破的速度實(shí)在是快的驚人,如今門中多一筑基,也算是喜事。
“如今原上大亂,兵戈正盛,是荒年災(zāi)歲,正合蘊(yùn)土之性,我得了天時地利,這才能突破如此迅速。”
說著,許法言頓了頓,低低道:
“若是在南方安定之地,怕是也沒這般快,也是借了兩國交戰(zhàn)的便利,若是【庚金】修士,怕是得來的進(jìn)益更多。”
許玄稍稍點(diǎn)頭,因篆文的便利,許法言這些年幾乎將門中道藏都讀盡,若是談起道論,不涉及雷法,說不得他還不如這弟子。
“你看看人家,要是我附身到他身上,早就成紫府了。”
天陀此時又發(fā)起癲來,許玄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只冷笑道:
“你來教,怕是真教出個魔頭來,到時候那家仙宗除魔衛(wèi)道,就把你順帶收拾了。”
天陀冷哼一聲,不與他多在這問題上糾纏。
桌案前,許玄此時神色稍顯肅然,看向許法言,沉默少時,只低低道:
“玉流妖亂,怕是將近,你修成筑基,正逢亂時,倒是解了幾分門中燃眉之急。”
許法言黃瞳稍明,聽聞此言,他修成仙基,如今對筑基一境也算有些了解,心中疑惑正盛,見師父提及此事,便猶豫著開口道:
“師父,弟子有一事欲問?”
“你說。”
許法言此時聲音低緩,黃眸一盛,只低低道:
“師父、朱家那位,都已是走在筑基極點(diǎn)的人物,若是得了功法,紫府在望,玉流除非那兩位妖王出手,尋常筑基妖物,又能如何?”
“我翻閱門史,也問過棲云師兄,大都模糊不清,語焉不詳,不知.是有什么隱秘?”
許玄自然不會看低自家弟子,當(dāng)初他都能察覺出不對來,法言心思更重,怕是早有察覺,直到筑基之時才提起。
“你有心思細(xì)密,自然是好事。”
許玄沉默少時,只緩緩道:
“赤云,說是妖亂,實(shí)為**,按照朱家所言,僅在兩年之后,僅憑筑基,自無法應(yīng)對。”
“我欲成就神通,屆時門中,還要依仗你出力。”
許法言瞳孔稍凝,聲音低低。
“就不可著核心門人遷走,大不了不在赤云待著——”
他此言未盡,便聽得天邊響起一陣?yán)茁暎坏览坠庾蕴於担寐湓谠和猓瑢⒁黄啻涞乃赡九慕购凇?/p>
許玄只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拍了拍對方肩頭,沉聲道:
“就是我們能走,代價如何,山中百姓,門中弟子,都不管了?你以為先前就沒人想過此事?”
“你霄聞師兄快回來了,他是一定走不了的,你細(xì)細(xì)想著。”
言畢,他已化作一道雷光散去,院落中僅余許法言一人,他猛地起身,心中發(fā)寒,突破筑基的些許喜意已經(jīng)散去,僅余一陣后怕。
氣海之中,那只黃羊悠悠抬首,長嘶一聲,他心中便有諸般念想升起,某種近乎本能的東西在為他決斷,做出最為合理的選擇。
“師門?”
“同道?”
“百姓?”
“性命?”
這些事情在他心中攪成一團(tuán),他隨手招來那面渾黃幡子,說到底,對于師父行為,他無法理解。
自腰間取出一面銀色令牌,其上刻著【吞靈】二字,他凝神看去,像是不認(rèn)識其上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