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太后有“托孤”的意思,但香君還是不敢輕易試探。
“太后娘娘,您身子好著呢,別總是說那些不吉利的話,您好好養(yǎng)著身體,有您在,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才有人照拂,不是么?”
太后苦笑,無奈地搖搖頭。
“我的身子我自個兒最清楚,當年哀家從北邊回來的時候,大夫們都斷言,我活不過四十歲,雖說這些年,哀家用著天下最好的藥續(xù)著命,又比大夫們斷言的多活了十多年,但如今也快油盡燈枯了,哀家的身子,不過是這一兩年的事情罷了?!?/p>
香君得知太后沒有多久可活,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她不是一個很容易動感情的人,但是她心里總和這位太后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太后再次看向香君,問:“哀家,可以把亭雪交給你么?”
“太后娘娘,我可以先問您一個問題么?”
太后點頭。
“太后娘娘,您為什么會選擇我?”
“一是因為亭雪選擇了你,二是……哀家覺得,你與哀家有些像。”
香君忙道:“我哪里配和太后比?”
“哀家看人不會錯,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是不肯認輸?shù)摹!碧蟮纳裆艽葠郏Z氣平淡地說:“你也聽說過哀家當年的事情吧?”
香君猶豫地點點頭,太后當年的事情,算得上是皇家的丑聞。
“臣妾知道一些,但皇上也不許人議論太后娘娘從前的事情,所以,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
太后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當年哀家是先帝的寵妃,雖出身不高,但是先帝不在乎這些,只是一味的寵愛著我。那些年,先帝去哪里都要帶著我,甚至打算立我的孩子做太子……哀家那時候,可謂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可這樣的日子,讓哀家忘記了危險……因為賤人陷害,先帝與我落入陷阱,我拼死讓先帝逃走,而我卻被敵國俘虜……那些年,哀家受盡屈辱。最悲慘的時候,哀家連軍妓都不如,住在羊圈里,被千人騎萬人跨……”
太后說到此處,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著。
香君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硨磲手鏈,僅僅是聽太后娘娘的敘述,香君心里就燃起一團憤怒的火來。
太后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又平靜了下來。
她看向香君的眼睛,微笑道:“但就是哀家最悲慘的時候,哀家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一死了之。哀家拼了命的熬著,只因為哀家心里還有一口氣,因著那一口氣,哀家吊住了一條命,終于等到回大齊的機會。哀家回來之后,后宮的那些人又想用禮義廉恥來逼死我,所有人都說,哀家在北蒙的時候,就應(yīng)該自戕保全皇家的體面。他們說,哀家回來,是恬不知恥,讓先帝難做……”
太后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但哀家偏偏不隨他們的心意,哀家受了那么多的苦,憑什么一死了之,讓那些賤人們快活?哀家既然從地獄里爬出來了,就不會再回去,就算要回去,哀家也要所有人陪哀家一起下地獄。就因著這一口氣,就因為這恨,哀家才能撐著身子,活到現(xiàn)在。”
有那么一會兒,香君覺得眼前的太后,恍惚間似乎變了樣子,仿佛年輕了二十歲,回到了她當年還是先帝寵妃的模樣。
她眼里燃燒著的仇恨,非但沒有讓她變得可怕,反而讓她有一瞬間的恢復(fù)了青春。
原來仇恨,也是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只是很快,太后眼底的光芒就熄滅了。
“如今,哀家的仇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只剩下一個生不如死的姜婉容,但哀家死之前,是一定要帶著她一起去的。”
這姜婉容香君是知道的,大將軍王的生母,一直被皇上留在京城的王府里。
姜太妃的身體一直不好,雖然活著,但比死了還痛苦,
大將軍王身邊有那么多的“神醫(yī)”,除了要幫薛嬌嬌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將軍王一直想治好姜太妃,所以才四處尋訪神醫(yī)。
香君很懷疑,姜婉容生不如死,是太后干的。
皇帝不讓姜太妃死,要拿著太妃威脅大將軍王,讓大將軍王不敢輕易造反。
所以太后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折磨她。
太后又看向香君,“哀家不知道你從前經(jīng)歷過什么,但是哀家看見了,你心里也吊著一口氣,這口氣,能讓你走得很遠,也讓你能……護著我的亭雪。”
太后說“我的亭雪”那幾個字的時候,眼里染上了一絲水汽。
“太后……”
香君終于把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問了出來。
“亭雪……他……是您的……孩子么?”
終于問出這句話,香君都被自己的勇氣給震驚了,她的心跳得很快,恨不得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太后的嘴唇也抖了抖。
她幾度要開口,最終,還是難掩悲愴,垂眸落下淚來。
那眼淚,一滴滴地落在床褥上,打濕了那華貴的緙絲。
“亭雪的確是哀家在北蒙生下的孩子。”
雖然香君早就猜到了真相,但是如今親耳聽到太后自己講出來,還是難免震撼。
果然,顧亭雪真的是太后的孩子。
“那亭雪的生父……”
太后冷笑一聲,“哀家也不知道亭雪的生父是誰,也許是哪個低賤的馬奴,也許是哪個北蒙的士兵……總之,是這世上最骯臟卑劣的人之一。”
香君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樣難以啟齒的身世,讓香君心中生出一絲涼意來。
太后的語氣冷了下來。
“我被俘兩個月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起初,哀家是真的恨這肚子,因為哀家知道,我肚子里的是這個世上最骯臟的孩子,是絕對不應(yīng)該出生的孩子。可那時候,我真的太痛苦了,我不想繼續(xù)住在羊圈里,不想再被折磨。所以,哀家算了算日子,騙北蒙的王說,我肚子里懷的是先帝的子嗣?!?/p>
香君心里忍不住贊嘆,太后可真不是一般人,在絕境之下,也能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給自己爭取好處,爭取活命的機會。
“北蒙王得知我懷孕,果然變了態(tài)度。如果我生下皇子,那么我肚子的孩子,可能對北蒙有大用。終于,我被接出了羊圈,暫時被看管起來。我知道,若我生的是女兒,我與我女兒的未來,只有無窮無盡的悲慘,我日日向上天祈求,給我一個兒子。上天果真又幫了哀家一次,我真的生了一個兒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