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這一瞬間。

黎扶收起笑，縱身一躍，手上人皇劍幡一揮，黑色魂幡便卷回屠仙身體，歸于劍幡兌位。

另一只手拉扯著手腕的繩索，將不妄帶上。

誅殺劍落下。

天崩地裂，地面四分五裂，即便是修仙者也站不穩，靠得近了，身體搖搖欲墜。

本就被陣法攻擊打得破爛的地界，徹底塌陷下去，懸崖滑落，周圍數座山峰同時爆炸，轟然蕩平，煙塵四起。

眾人再次愣住。

花月喃喃：“死了？”

沒有黎扶蹤影了，甚至一點她的氣息也尋不到。

是死了嗎？

二長老含徽身影一閃，出現在懸崖之上。

下一刻，她驟然變了臉，回頭喝道：“這里怎么會有太虛怨鬼？！”

乘云宗的人上前，囁嚅半晌，才終于開口說出——

“含徽真人，這里……這里是無怨谷啊。”

含徽一怔。

她下意識回過頭，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追到了她自己的宗門，乘云宗。

而這里，是乘云宗無怨谷啊。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花月很茫然，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下意識拉了拉沉蕭衣袖，聲音輕輕：

“黎扶去哪兒？”

哪怕再希望她死，此刻通過二長老反應也能猜到，黎扶還活著。

五長老咬牙切齒：“她進入怨鬼世界了。”

在他們以為她會進怨鬼世界的時候，她直接離開了。

在他們以為她會逃走的時候，她又進入怨鬼世界了。

花月一驚。

沉蕭說不出什么心情，聲音復雜：

“她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里，所以滅了林道門后，一路朝這里狂奔，找到這只太虛怨鬼，以人皇劍幡為鑰匙，進入怨鬼世界，躲避追殺。”

她成功了，不是嗎？

這只太虛怨鬼和屠仙一樣，都是太虛巔峰，半步大乘。

她果然一如既往的聰明！

沉蕭抬頭看向前方，這條路是從忘川去林道門的路。

黎扶在去林道門的路上，就已經算好怎么逃走。

她知道他們會追殺她，以慎重的態度來計算他們的追殺，在林道門耽誤多久，一路上如何逃竄……

她都計劃了。

所以，即便他們發動九霄大陣，即便他們發出九霄令，她還是逃了。

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一個目前修為只能算是金丹的怨鬼，竟然在整個九霄追捕之下，逃走了。

沉蕭想，當初若不是花月以仙法對付只是凡人的黎扶，憑借她的聰慧，不可能落到那樣的下場……

*

黎扶喘著粗氣，將屠仙從劍幡里面拉出來。

她急切開口：

“怎么樣？傷勢嚴重嗎？”

屠仙面色蒼白，擦了擦嘴角黑血，搖頭：“沒什么大礙，你出手及時，最后的誅殺劍我沒挨著。”

她用眼神安撫黎扶，同時伸出手，接過黎扶手上的牌位。

黎扶遞給她，無聲嘆口氣。

那是李長琰的牌位。

在林道門時，屠珍珍和李長恨為了活下去，說了許多，包括當年屠仙死后發生的事情。

李長琰當年被屠仙“背叛”，很是傷心。

但后來，屠仙被殺了，李長恨當皇帝，屠珍珍大概是還記得年少時候喜歡李長琰，所以沒殺他。

大顯走上正軌。

李長恨和屠珍珍修仙，李長琰卻獨自一個人在大顯四處行走。

大顯剛剛經過災禍，他救下許多的人。

或許是幾年思考，他明白了屠仙當年的選擇，或許是知道了屠仙的遭遇，也或許是……他腦袋清醒過來，不再像是被糊住。

在屠仙死后三年，他刺殺屠珍珍失敗。

屠珍珍說，李長琰死的時候已經有些瘋了。

他一直在說，是他對不起屠仙，是他沒保護好自己的愛人，承諾將她納入羽翼之下，卻讓她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

他想給屠仙報仇，他控訴李長恨和屠珍珍的罪過。

于是，李長恨殺死了他。

屠珍珍取下他的骨頭，制作出一塊牌位，留作紀念。

如今，這牌位到了屠仙手上。

黎扶望著被屠仙抱著的牌位，心想，屠仙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容得下她的好，又怎么會變成惡？

屠仙撫摸過牌位，李長琰的名字之前，兩個字緩緩出現——

亡夫。

大仇得報，她變得從容溫和。

任誰看她的模樣，都不會想到這是太虛巔峰的怨鬼。

不妄戳了戳黎扶手臂，湊過去壓低聲音：

“咋回事？李長琰不是放棄她了嗎？她怎么還抱著李長琰的牌位，將他當成亡夫？傻不傻呀？”

不妄跟著黎扶看過屠仙的經歷。

所以，他不明白。

他不理解！

黎扶翻了個白眼。

想說悄悄話就傳音，屠仙在他們面前，他即便聲音壓得再低，她能聽不到嗎？！

說太虛巔峰怨鬼傻……

這人也是膽大。

她揮開不妄的手，沒搭理他。

屠仙見此，溫和一笑，蒼白面色平靜：“生平還記得人不多，待我有幾分好的，也只有這一個。”

她眼前，浮現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身影，他回頭，朝她溫柔一笑。

——那是她暗無天日歲月里面，期待的一縷光。

終究她那一生，還有人道一句：

她沒錯，她不是惡女。

不妄仍舊不解。

黎扶睨了他一眼：“希望你永遠不要懂。”

屠珍珍說屠仙虛情假意，說她不如李長琰深愛，很是虛偽。

可是啊……

屠仙有那樣的遭遇，她還敢給出去的愛，都無比珍貴。

她是愛李長琰的。

歷時千年不變。

恐怕李長琰后來也想明白了，所以才會始終過不去，最終去替屠仙報仇。

他不知道自己會失敗嗎？

他知道，只是，他不想活了，他想告訴屠珍珍和李長恨——屠仙沒錯，是你們的錯。

屠仙，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在所有人都說她是惡女的時候，李長琰說她沒錯，她就能原諒他，忘掉他們之間的不愉快。

不妄看向黎扶，見她一臉感慨，便反問：“我是不懂，你好像很懂的樣子？”

黎扶不答。

他又問：“那要是你呢？你被人放棄，對方后來醒悟，你會怎么做？”

黎扶微微笑，斬釘截鐵：

“讓他滾。”

不妄：“…………”

——他現在確實不懂了。

——這么斬釘截鐵，剛剛干嘛一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