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那句輕飄飄的“換一樣東西回來”,在死寂的夜里,卻像是投下了一塊巨石。
換?
用一個人,去換東西?
人群中起了輕微的騷動。被驚醒的流民們,方才還因柳如煙的惡毒行徑而滿心后怕與憤怒,此刻聽到這話,一些人的臉上卻露出了不忍與遲疑。他們也是從大乾的禮法社會里出來的,骨子里對“買賣人口”這種事,仍存著一份根深蒂固的畏懼與不適。
一個面容愁苦的老者,大概是讀過幾天書,顫顫巍巍地站出來,拱手道:“蘇……蘇姑娘,此女雖罪大惡極,但、但將人當貨物般交易,是否……是否有傷天和?”
“是啊,這也太狠毒了些。”
“畢竟是一條人命,直接殺了,也比被賣給那些鹽梟強……”
幾聲竊竊私語附和著,聲音不大,卻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蘇青還沒開口,一直沉默立于她身側的霍北野,動了。
他沒有拔刀,只是那雙恢復了神采的眸子冷冷掃過說話的幾人。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淬煉過的眼神,不帶任何情緒,卻比最鋒利的刀刃更能割裂人的勇氣。方才還在交頭接耳的幾人,被他目光所及,瞬間噤聲,垂下頭,不敢再言語分毫。
“對待想要咬死你的毒蛇,不必講仁慈。”霍北野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寒鐵落地,“她要我們所有人的命時,可曾想過‘天和’二字?”
一句話,瞬間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是啊,若不是蘇姑娘有通天手段,此刻他們這些人,怕是早已化作井邊的枯骨。對一個要滅絕所有人的兇手講仁慈,那是何等的愚蠢?
場面再次被鎮住。
蘇青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關鍵時刻,還是戰神的氣場好用。她懶得跟這些人多費口舌,直接打開了直播間。
屏幕亮起,她迅速將標題修改為一行加粗的黑體字:《古代綠茶的最終歸宿——我居然成了人販子?》
這標題,兼具了故事性、沖突感與自嘲精神,甫一出現,直播間的在線人數便開始以幾何級數飆升。
【臥槽?前排出售瓜子花生!什么情況?主播要賣人?】
【柳綠茶這是作了多大的死,才被主播掛牌出售了?】
【雖然但是……犯法的啊主播!雖然是在古代……】
蘇青沒理會彈幕的騷動,她將鏡頭對準了癱軟如泥的柳如煙,然后轉向面露驚疑的眾人,朗聲宣布:
“各位,這女人想毒死我們所有人,此為死罪。但讓她這么輕易死了,未免太過便宜。獨眼龍那伙鹽梟,不是最重兄弟情義么?他們的二當家笑面虎,最是憐香惜玉,聽說對柳姑娘這種京城貴女,尤其感興趣。”
她頓了頓,看著眾人因為她的話而變換的臉色,一字一句地拋出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決定成人之美。明天,我就用她,去跟鹽梟換兩樣東西——他們手中完整的鹽道地圖,以及,他們所有窩點里藏匿的存鹽!”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阿古拉等蠻人漢子是純粹的興奮,在他們簡單的思維里,用一個害人的壞女人去換取部落急需的鹽,這筆買賣簡直劃算到了天上。而那些流民,則是一個個目瞪口呆,他們從未想過,一個女人,竟能有如此大的膽魄與謀劃。
這已經不是宅院里婦人的手段了,這是梟雄的行徑!
直播間更是瞬間炸開了鍋。
【我靠!我靠!我靠!用綠茶換戰略物資!這是什么神仙操作?】
【主播牛逼!這格局,直接打開!鹽道地圖和存鹽,這是要壟斷南蠻鹽業的節奏啊!】
【粉了粉了!這才是真·大女主,殺伐果斷,智商在線!】
當然,有贊美的,就有唱反調的。一些“圣母”觀眾開始冒頭。
【主播你這樣太過分了!她就算有罪,也該交由官府審判,你怎么能私自把她賣給鹽梟?那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太不人道了!這是在踐踏生命!取關了!】
蘇青看著那幾條彈幕,唇邊逸出一聲冷笑。她將鏡頭轉向自己,臉上的表情平靜而冷漠。
“第一,這里是南蠻,王法不及之地,我就是法。第二,對一個要毒死幾百條無辜性命的人講人道?抱歉,我的善良很貴,只會留給我自己的人。覺得我殘忍的,可以立刻滾出我的直播間,我不需要連基本的是非都分不清的觀眾。”
她說完,便不再看屏幕。那幾句干脆利落的話,卻讓直播間的人氣再次飆升,打賞的禮物特效幾乎鋪滿了整個屏幕。更多的人被她這種“護短”且“不好惹”的性格圈粉。
一夜無話。
第二天,蘇青命人將柳如煙梳洗打扮一番,雖則面無人色,但那副楚楚可憐的貴女姿態倒是恢復了七八分。然后,她派了一個機靈的蠻人小子,去鹽梟的老巢傳話。
不出所料,午后時分,一隊人馬便出現在了山谷口。為首一人,約莫三十來歲,身穿錦緞衣衫,手里把玩著兩顆玉石核桃,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容。他長得不算俊朗,但那副笑瞇瞇的模樣,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此人,便是獨眼龍的親弟弟,鹽梟的二當家,“笑面虎”張遷。
“呵呵呵,早便聽聞霍將軍的夫人乃是天仙下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張遷的目光在蘇青臉上肆無忌憚地打量,帶著一股生意人的精明與男人的貪婪。
蘇青身后,霍北野的臉色冷了下來,握著刀柄的手指骨節發白。
蘇青卻不動聲色,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的人將哭哭啼啼的柳如煙推上前來。
“廢話少說。人在這里,我要的東西呢?”
笑面虎的目光落在柳如煙身上,驚艷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又轉回蘇青臉上,笑意更深:“蘇夫人,您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一個被流放的罪女,固然有幾分姿色,可您要換的,是我鹽幫的命脈啊。這筆買賣,不成……不成。”
他拖長了語調,油膩的眼神黏在蘇青身上,意有所指地補充道:“當然,也不是全無商量的余地。若蘇夫人愿意……陪兄弟我喝上幾杯,聊聊人生,或許我一高興,那地圖和存鹽,當個添頭送給夫人,也未可知啊,哈哈哈……”
他的笑聲猖狂而下流。
話音未落,一道凜冽的寒光乍現!
霍北野的唐刀已然出鞘半寸,刀鋒貼著空氣,發出的銳響讓周圍的溫度都降了數分。他的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下一瞬,冰冷的刀鋒已經穩穩地架在了笑面虎的脖子上。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霍北野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讓張遷的笑聲戛然而止。
全場鹽梟“唰”地拔出腰刀,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然而,蘇青卻伸出手,輕輕按住了霍北野持刀的手腕。
“別動怒,跟這種貨色動刀,臟了你的刀。”她輕聲說道,隨即朝前走了兩步,臉上同樣掛起了笑意,那笑容,比笑面虎還要和煦三分。
“張二當家說的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打打殺殺。”她笑吟吟地說著,然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目光中,從袖中取出了一個東西。
那東西造型奇特,通體銀白,雕琢著精致的云紋,看起來像個小巧的酒壺,又像孩童的玩具水銃。
“二當家遠來是客,我沒什么好招待的。”蘇青將那“小手銃”對準了笑面虎的臉,笑容越發燦爛,“就請你,洗洗眼睛吧。”
“砰!”
一聲不算響亮,卻清脆異常的聲音響起。
一道強勁的水箭,從那“小手銃”的口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盡數噴在了笑面虎正對著她的臉上,尤其是那雙色瞇瞇的眼睛。
“啊——!!”
下一秒,殺豬般的慘叫聲響徹山谷。
笑面虎丟掉手里的核桃,捂著眼睛滿地打滾,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他感覺自己的眼睛像是被潑進了一鍋沸騰的辣椒油,灼燒的劇痛讓他瞬間喪失了所有思考能力。
全場鹽梟,連同營地里的眾人,全都看傻了。
他們誰也沒看清那是什么妖法,只看到蘇青展顏一笑,他們那平日里詭計多端的二當家,就倒在地上,變成了一條抽搐的蛆蟲。
蘇青收回那支灌滿了濃縮辣椒水的高壓水槍,輕輕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