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如萬馬奔騰,雷聲在天際滾過。
蘇青手中的擴音喇叭將她清亮的聲音送出,穿透雨幕,字字清晰地砸在霍老二一家的耳膜上。
“賣身契?!”
李氏的尖叫劃破雨夜,泥水順著她打結的頭發流下,整個人像一根剛從爛泥地里拔出來的蘿卜。
“蘇青,你這個毒婦!你安的什么心!我們是你二叔一家,你竟然要我們為奴為婢?!”
蘇青對她的咒罵置若罔聞。
她只是將那幾張被油紙包裹、滴水未沾的紙張往前一遞,神情冷漠得像帳外的冰雨。
“要么簽,要么滾。”
霍老二比他婆娘多點腦子。
他從泥地里爬起來,一把奪過那沓紙,湊到帳篷門口透出的光亮下,瞇著一雙老鼠眼辨認上面的字。
字跡是他從未見過的硬朗字體,規整得嚇人。
“霍氏家奴……聘用書?”他喃喃念著,“茲有霍老二、李氏……自愿入霍府大房為奴,終身不得背叛。”
“月俸:無。休沐:無。”
“五險一金……這字怎么念?后面還畫了個圈,打了叉,什么意思?”
他哪里曉得什么叫“五險一金”,只覺得那幾個字筆畫詭異,透著一股不祥,像是某種刻在符紙上的詛咒。
“五險一金,后面括號里是‘無’。”
蘇青替他解釋,聲音平鋪直敘,沒有一絲溫度。
“意思就是,傷了、病了、老了、死了,都與我無關。”
“你——!”霍老二氣得渾身發抖,捏著紙的手指都在泛白。
“爹,我冷……”
霍蓮兒抱著肚子,牙齒不住地打戰。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溫暖明亮的帳篷,再看看自己泡在泥水里的繡鞋,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
“爹,簽了吧,我肚里的孩子受不住了……”
李氏一聽“孩子”二字,也顧不上罵了。
她看著那頂穩如泰山的帳篷,再想想頭頂那隨時可能掉下瓦片的破廟,心一橫,猛地撲過來搶過霍老二懷里的筆,就要往上畫押。
“等等。”蘇青抬手攔住。
李氏動作一僵。
蘇青的視線在她和霍老二之間轉了一圈,唇角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按勞分配,貢獻優先。”
“誰提供的‘投名狀’更有價值,誰就能先進來,還能分到門口干燥點的位置。”
李氏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瞬間會意。
她一把推開身邊的霍老二,壓低了嗓子,用只有蘇青能聽見的音量飛快說道:“我知道老頭子藏私房錢的地方!就在老家后院那棵歪脖子樹下第三塊磚!足有二十兩!都是他偷偷攢的!”
霍老二的臉當場就綠了。
蘇青滿意地點頭,側身讓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成交。你,先進來。”
李氏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擠了進去,一屁股坐在門口的防潮墊上。
帳篷內溫暖的空氣一熏,她渾身的骨頭都酥了,舒服得長嘆一聲。
外面的霍老二、霍蓮兒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們再無半分猶豫,爭先恐后地在賣身契上按下了自己的紅手印。
蘇青收好契書,卻沒立刻讓他們進來。
她從角落里翻出幾個黃色包裹,扔了出去。
“換上。”
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濕衣服不準進我的‘別墅’。”
霍老二顫抖著手打開包裹,一件明晃晃的、通體黃色的連體衣物展現在他眼前。
那顏色,在燈光下刺眼得很。
是大乾朝只有皇室宗親才能使用的正黃色!
“這……這是龍袍?!”
霍老二嚇得手一抖,差點把衣服扔進泥水里。
“不,爹,你看,這上面還有兩個大眼睛呢!”霍蓮兒眼尖,指著衣服胸口的古怪圖案。
那是一套卡通連體睡衣。
可在這群古人眼里,明黃色配上那詭異的、碩大的獨眼圖騰,簡直是神明或皇權的象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播筍到家了!給古人穿小黃人睡衣!我宣布這是本年度最佳行為藝術!】
【你看霍老二那個表情,又驚恐又帶著點受寵若驚,他不會真以為自己穿上龍袍了吧?】
【大乾還沒亡,但他不知道!】
直播間里笑作一團。
而在帳篷外,霍家人懷著無比復雜的心情,在雨中哆哆嗦嗦地換上了這套“神賜”的衣物。
五個穿著亮黃色怪異服裝的泥人站在門口,場面滑稽又詭異。
蘇青這才大發慈悲地讓他們擠在門口的位置,自己則轉身回到帳篷深處。
霍北野始終沒有說話。
他靠在輪椅里,視線掃過帳篷里每一件他不認識的東西。
那個會發出柔和白光的“燈”,那個沒有火焰卻能煮沸湯鍋的“爐”……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蘇青床頭的一個方盒子上。
那東西正發出輕微而規律的“滴答”聲。
那聲音精密得可怕,讓他想起了軍中用于攻城的定時火雷。
這個女人,連睡覺身邊都放著這等殺器?
“別看了,一個鬧鐘而已。”
蘇青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不知何時也換了一身衣物,一件黛色的絲質長睡袍,領口繡著幾朵素雅的蘭花,柔軟的布料貼著身子,隨著她的走動而輕輕搖曳。
明明包裹得嚴嚴實實,比白日里的穿著還要保守,可在這私密溫暖的空間里,卻平添了幾分說不清的旖旎。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打開了醫藥箱。
“腿伸過來,換藥了。”
霍北野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從她微敞的領口滑過,瞥見一小片細膩的肌膚。
他喉結滾動,猛地別開視線,耳根迅速燒了起來。
腦子里開始瘋狂默念《武經總要》里的火攻篇。
凡火攻,以順風為利,逆風為害……
“我讓你伸腿,你嘴里念叨什么呢?”
蘇青抬頭,正對上他狼狽躲閃的眼神。
“無事。”霍北野開口,嗓音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僵硬地將傷腿搭在軟墊上。
蘇青沒再逗他,專注地為他清理傷口,上藥,重新包扎。
她的動作輕柔,神情專注,暖黃的燈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霍北野垂眸看著,腦中的兵法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主播!鏡頭往下移一點!就億點點!別誤會,我是想看傷口,我學醫的!】
【樓上的,你的醫學執照是拿鍵盤考的嗎?】
【別吵了!快看霍將軍的耳朵!紅得能滴血了!純情戰神我好愛!】
直播間的彈幕瘋狂滾動,蘇青卻無暇顧及。
她處理好傷口,滿意地拍了拍手。
“好了,今晚安穩睡吧。”
夜漸深,雨勢也小了些。
帳篷里,霍小寶早已睡熟,門口的霍家五口也擠作一團,熬不住疲憊沉沉睡去。
唯有霍蓮兒,翻來覆去睡不著。
白日里只吃了些湯湯水水,腹中的饑餓感此刻愈發強烈。
她嗅著空氣中殘留的食物香氣,賊心又起。
她悄悄地爬起來,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朝著白天蘇青放置食物的角落摸去。
那里似乎有一個籃子。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籃子時——
黑暗中,一個圓形的、扁平的黑影突然動了!
那東西發出一陣低沉的“嗡嗡”聲,亮起兩點幽幽的藍光,朝著她的腳踝就直直撞了過來!
“啊——!!”
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了夜的寧靜。
霍蓮兒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往后退,可那“怪物”卻如影隨形,緊緊地追著她,在她腳邊不停地打轉。
“有妖怪!有妖怪咬我的腳!救命啊!!”
她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霍家人驚恐地看著那個在地上自主移動的黑色圓盤,霍北野也瞬間握緊了輪椅扶手。
蘇青打著哈欠坐起來,按亮了露營燈。
她看著被那個黑色圓盤追得滿地亂竄、涕淚橫流的霍蓮兒,打了個秀氣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