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林硯準時到了正院外。

晨光熹微，他在院門口站定，深吸一口氣。

小丫鬟已經進去稟報了，雖然昨夜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但真正到了要見賈敏的這一刻，不免還是有些緊張。

珊瑚從里面迎出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大爺來了，太太在屋里等您呢。”

林硯點頭，跟著她進了院子。

正房的門開著，簾子已經卷起。林硯邁過門檻，繞過屏風，抬眼望去，賈敏正端坐在正堂太師椅上，身穿淺青色的家常衣裳，頭發松松挽著，只簪了一根素銀簪子，目光柔和地看著他。

林硯上前幾步，撩起衣擺，鄭重跪下行了個大禮：“兒子林硯，給母親請安。”

賈敏輕聲道：“起來吧。”

林硯起身，垂首站著，等賈敏發話。

賈敏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繼子。七歲的孩子，身量比同齡人略高些，穿著月白色的袍子，眉眼清秀，不卑不亢。她心里先暗暗點頭。

“坐，”賈敏指了指旁邊的繡墩。

林硯依言坐下，只坐了半邊，背脊挺得很直。

屋里一時安靜下來。

珊瑚端上茶來，林硯接過，道了聲謝，放在手邊的小幾上。

賈敏端起自己的茶盞，抿了一口，緩緩開口：“你來府里，也有兩個多月了吧。”

“是，”林硯答道，“正月里來的，如今快三個月了。”

“住的可還習慣？”

“習慣，母親安排的院子很是周到。黛玉妹妹也可愛非常，兒子這兩個多月過得很是歡喜。”

提起黛玉，賈敏神色更柔和了些：“玉兒常提起你，說你待她很好。”

林硯垂眸：“妹妹聰慧懂事，兒子真心疼愛她。”

“她身子弱，從前常咳嗽。”賈敏看著他，說道，“這些日子身子倒好多了，夜里睡的安穩，白日里也了有精神。”

“妹妹年紀小，好好將養，以后會越來越好的。”林硯道。

賈敏點點頭，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你…知道你有個弟弟嗎？”

林硯心頭一緊，抬眼看她。

賈敏的眼神有些飄忽，像是透過林硯在看什么人：“若他還活著，該有三歲了，會走路，也會說話了……”

她的聲音很輕，說到后面，幾乎聽不見。

林硯沒有接話，他知道這時候說什么都不合適，只靜靜聽著。

但賈敏卻忽然回過神來，搖搖頭，勉強笑了笑：“說這些做什么。”她頓了頓，從腕上褪下那只手鐲，拿在手里摩挲，“這鐲子，戴著很舒服，夜里也能睡安穩了，多謝你。”

“母親言重了，”林硯忙道，“能對母親有所助益，是兒子的福分。”

賈敏看著他沒說話，這孩子說話做事，全然不像個七歲的孩子。沉穩，周到，知禮。又憶起他小小年紀便生母早逝，被生父厭棄，而后被迫過繼到了這里，如今又這樣懂事的讓人心疼。

她的心在這一刻，好似真的接受了這個孩子。

“往后要好好讀書，”賈敏溫聲道：“我與你父親都對你寄予厚望，莫要辜負了。”

“兒子謹記。”

又說了幾句閑話，林硯見賈敏面露疲色，便起身告退。

走到門口時，賈敏忽然叫住他：“硯兒。”

林硯轉身：“母親？”

賈敏停頓了片刻，開口道：“明日和玉兒一道來陪母親用早膳吧。”

林硯眼眶一下濕潤了，緩了緩哽咽的聲音，回道：“是，謝母親。”

走出正院，太陽已高高升起。

林硯站在院門外，輕輕舒了口氣。這次見面，比想象中要順利很多，賈敏雖然還有心結，但至少愿意接納他了。

回到翠竹院，黛玉已經等在那里了。

“哥哥！”她跑過來，拉住林硯的手，“母親見你了嗎？說什么了？”

林硯摸摸她的頭，“見了，母親讓我明日和你一起去陪她用早膳。”

黛玉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母親今早氣色好多了，還說要給我做新衣裳呢！”

“嗯，母親也說要給我做。”林硯笑道。

黛玉開心的笑起來，忽然想起什么：“對了，哥哥，你最近不是每天都要去書鋪嗎？今日還去嗎？”

林硯這才想起來，他最近每天都去書鋪看書，主要為了打聽消息，書鋪每天人來人往，能聽到不少信息。

“下午去，”林硯道，“你想我帶什么回來嗎？”

黛玉歪著頭想了想：“要糖人！上次哥哥帶的那個，可好看了。”

“好，給你帶糖人。”

午后，林硯換了身出門的衣裳，帶著林禾出了府。

揚州城里很熱鬧，街市上人來人往。林硯邊走邊逛，忽然聽到有人在叫他：“林兄！”

林硯回頭，見是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在書鋪見過兩次，沒說過話。

林禾在一旁提醒道：“大爺，這位是知府家的公子，左長庚。”

左長庚跑過來，笑嘻嘻的，“真是林兄，上次見林兄氣質不凡，便與書鋪老板打聽，才知林兄乃林御史家的公子，沒想到今日又遇見了，咱們也算相識了。”

林硯拱手：“左公子。”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叫我長庚就行，”左長庚擺擺手，“林兄這是又要去書鋪嗎？”

“是，”林硯道。

“正好我也要去書鋪，一起？”左長庚很是熱情。

林硯自無不可，便和他一起進了書鋪。左長庚挑了幾本閑書，結賬時非要一起付，林硯推辭不過，只好謝過。

從書鋪出來，左長庚道：“林兄可知，王步青王先生要來揚州了？”

林硯搖頭：“不知。”

“我爹說，王先生是當世大儒，若是能拜入他門下，前途無量。”左長庚湊近林硯壓低聲音道：“聽說王先生是被安定書院請來做院長的，林兄可有興趣一起拜入王先生門下？”

林硯點頭：“聽你這般說，自然是想試一試的。”

“那太好了！”左長庚笑道，“等王先生到了，咱們一起去報名，我爹讓我去，我一個人不敢去，有林兄陪著一起，便沒那么害怕了。”

林硯看著左長庚開朗的笑容，自己也被感染的笑了起來。

兩人又說了幾句，便各自告辭。

林硯去了賣糖人的攤子，攤主是個老漢，手很巧，三兩下就捏出了一個小兔子

他付了錢，正準備回府，轉頭看到了文墨軒今日新出了一道茶點。他轉身將糖人交到林禾手上，自己親自去排隊買茶點。

這新出的茶點，名字別致，想必賈敏和黛玉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