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問你話,”
他貼得極近,鼻尖幾乎碰到她的,灼熱而憤怒的氣息噴在她的皮膚上,
“你是不是在為他求情。”
“為、什、么。”
女人的長發在深色的床單上鋪開,像一片凌亂的、墨色的海。
她被他完全壓制,動彈不得,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不語,只是那樣抬眼望著他,
沒有怨恨的咒罵,沒有恐懼的尖叫,也沒有辯解的理由,只有一種近乎哀戚的潮濕。時危看著她的眼睛。
那里面映著他的憤怒,他的失控,他的猙獰。
卻唯獨沒有他想要的答案,或者是從前為了哄他而欺騙的屈服。
連假話都不愿與他說。
忽然之間,一股無力感,像決堤的潮水,毫無預兆地淹沒了他。
剛才還熊熊燃燒的暴烈怒火,在這片無聲的、哀戚的潮水中迅速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
力道驟然松懈。
他松開了鉗制她的手。
他眉眼低垂下去,濃密的睫毛在冷峻的臉上投下一小片疲憊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過后的一片死寂。
沉默了許久。
久到黛柒幾乎以為時間已經停止。
他才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再是質問而是一種近乎陳述的、疲憊的確認,
“你喜歡他。”
“是嗎。”
他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聲音是強壓后的、詭異的平靜,
“因為他比我年輕,比我好看,也更有新鮮感。”
“和我在一起,你只覺得平淡,甚至疲憊和厭惡。對嗎。”
黛柒聽見了他的話。
她其實也察覺到,那些遍布他肩背、腰腹的傷疤燒痕,連同臉上那道幾乎貫穿整張臉的、猙獰的長疤,
已經在他心里扎下細微卻頑固的刺,此刻正隱隱泛著不易察覺的自卑。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輕輕地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這是一試圖安撫的姿態。
她的臉頰也更溫柔地貼回他依舊緊繃的胸膛,隔著微涼的襯衫布料,能清晰地聽見他胸腔里紊亂的心跳。
沉默在擁抱中蔓延了片刻。
“老公。”
她喚他,這個稱呼在此刻顯得格外親昵,
“不是的。沒有別人,比你更好看。”
她頓了頓,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并未放松,于是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聲音放得更軟,幾乎是耳語般的懇求:
“我只是希望我們之間的事,我們自己解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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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
時權瞥了眼墻上的古典座鐘,墻上勻速走動的鐘擺,秒針一格一格碾過寂靜。
他的余光里,時傲的目光已不知第幾次投向樓梯轉角。
“這么久還沒下來。”
時權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你猜,他們此刻是不是正因你而爭吵?”
他自然捕捉到了時傲臉上一閃而過的怔忡。
“所以我才勸你,”
時權繼續道,語氣里透著一股溫和的殘忍,
“不要因一己私欲,就連累無辜的人。”
水晶燈冷調的光傾瀉而下,落在時權恢復了慣常隨和表情的臉上,卻照不進那雙深潭似的眼睛。
“我從未在你私人生活方面過多干涉,你可以喜歡任何人,但唯獨不能是她。”
他向后靠進沙發,姿態顯得松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哪怕你以后找個最普通的平民女孩,”
時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懶懶補充道,
“我都不介意,只要你喜歡。”
這話聽起來寬容至極,卻讓時傲感覺不到暖意。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在父子間蔓延。
然后,時傲抬起了眼。
“我只要她。”
他甚至揚了揚唇角,那笑意像一把淬了毒的刃,直直刺向對面:
“我可以學著您,一輩子當個鰥夫。”
他微微歪頭,目光死死攫住男人的臉,一字一句補上:
“哪怕當個見不得光、被人唾罵的小三,我也無所謂。”
時權臉上那層閑適的假面,終于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裂痕。
他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混雜著荒謬、怒意與深深無力的情緒涌上心頭,甚至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他緩慢地掀起眼簾,看向自己這個仿佛一夜之間變得陌生無比的兒子。
“你的叛逆期,來得是不是太晚了些。”
時傲沒有移開視線。
“不是叛逆。”他糾正,聲音里聽不出波瀾,“是選擇。”
“選擇?”
時權極輕地重復了這個詞,仿佛聽到了世上最荒誕的笑話。
“選擇介入別人的婚姻,選擇毀掉別人的家庭,就是你的選擇嗎。”
“我沒有要毀掉任何東西。”
時傲的視線再次飄向樓梯,
“你不會懂得。”
時權嗤笑一聲,
“這世上,不是所有你想要的,都能理所當然地握進手里。”
而樓上臥室內,風暴眼似乎暫時過去。
黛柒像是摸到了某種平息怒火的套路,哄起男人來漸漸得心應手。
她放軟聲音,用臉頰蹭著他的頸窩,指尖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幾句黏糊糊的、帶著依賴意味的低語,像羽毛般拂過男人緊繃的神經。
時危緊繃的下頜線終于微微松動,眸底的黑色風暴雖未完全散去,但至少那駭人的戾氣被壓回了深處,臉色緩和了些許。
等到兩人下樓,重新回到餐廳時,氣氛依舊凝滯,卻至少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幾人落座,黛柒拉開椅子坐下,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桌面,她才恍然發覺對面坐著的正是時傲。
時傲的座位本該在時權右手邊,也就是時危的正對面。
可此刻,他偏偏空著那個位置,隔著一個空位,直接坐在了她的正對面。
黛柒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兩個男人。
時權臉上沒什么表情,似乎并不在意座次的微妙變動。
而時危他剛緩和些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去,那樣子倒是像恨不得當場把時傲從椅子上拽起來扔出去。
她垂下眼,視線落在精致的餐盤邊緣,總覺得這頓晚飯吃得哪里都不對勁。
飯桌上只有餐具偶爾碰觸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