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過早餐，周建芝、欒金祥兩人登船啟程，到了上海找了個馬山小餐館。兩人點了三菜四湯，雞丁炒蘑菇，韭菜炒蛋，洋山芋燒豬肉，茼蒿豆腐湯。一瓶老白干，二一添著五，一人一半。開始埋頭喝了三四口，話匣子慢慢打開來了。

欒金祥呷了一口酒說：“昨日要不是我拉住你下象棋，就不可能發(fā)生我們倆的霉事。唉，是我害了你。”周建芝擺著手說：“話怎么能這樣說呢，事情要怪當(dāng)然要怪殷啟桂這個蟲，自己覺得在部隊里混不出名堂來，索性溺器綁在大腿上。農(nóng)村人說話，破罐子破摔。”

“是呀，他這么一來，我們兩人可都就觸到了他的霉頭，這個霉頭還就觸得不輕的。”“王政委他根本就不聽我們的分辨，在場的人又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可不是么，隋指導(dǎo)員也在場的，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替我們說話，要么昨晚他把我喊了去說了一番安慰的話。”

欒金祥連連搖著手說：“周建芝，你哪不曉得嗎，這是在部隊里，官大一級壓死人。到場的是三個首長，王政委、李主任和秦教導(dǎo)員，他們?nèi)齻€都是注定我們前途的關(guān)鍵人。那個場景，誰多嘴誰倒霉。隋指導(dǎo)員他就尖酸。唉，見風(fēng)使舵，趨吉避兇，如果能夠做到極致的話，這人就是社會上的不倒翁。”

周建芝連喝了兩口酒，蹙起眉頭說：“殷啟桂他身上哪來的那么多的血，涂在臉上、手上，確實難看。我又不曾打他一下，他倒在地上就流血了，就是流血也不可能流得那么難看呀。……說來說去，現(xiàn)在的人心險惡啊，關(guān)鍵眼上誰都不肯說實話。說實話就遭禍殃。當(dāng)時我如若不拉住他殷啟桂，他還要鬧，……”

欒金祥說：“當(dāng)時，我們兩個人都不夠冷靜。殷啟桂他說棋，我們就站起來不下，他也就惶恐不得了。他拼命說棋，我不說不睬他這個鬼，這話觸到了他的軟肋。……嗐，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哪個曉得后果不妙的呀。屎已經(jīng)屙在鋪上，想挽救是挽救不了的。只有老老實實的把被單毯子拿出來洗洗呀。”

周建芝點了點頭，吃了一口菜，說：“俗語都這樣說，亡羊補牢不遲。但這回的教訓(xùn)花的代價也太大了，我們兩人即將到手的東西全泡了湯。”

“淡笑當(dāng)住哭，望洋興嘆，無可奈何。”“欒連長，你回家去做什么呢，曾有個打算？”欒金祥愣了愣，說道：“我回老家找我的門房哥哥，可以到他辦的鏍絲廠做個管理人員。我們羊口鎮(zhèn)朝陽超市差人做保安，我去的話是一句話。不過，這個行當(dāng)我不想做，想到鎮(zhèn)里的民政科謀個辦事員做做。”

周建芝傷感地說：“我回去什么交易都做不上，一點頭緒都沒有哇，只能拿扁擔(dān)做個死農(nóng)活呀。”欒金祥見他如此悲觀，安慰道：“周建芝呀，你回去實在找不到好交易，你就到蘇北羊口鎮(zhèn)找我，我保證給你找個不差的交易做做。人家說嘛，路是人走出來的。”

酒實在喝不了，兩人都把大酒杯推了開去。吃好了飯，便出來在大街上走了一會，正好一輛開往徐州的中巴客車開了過來，欒金祥便上了車，跟周建芝告別而去。

周建芝跑了一陣，忽然看了一輛客車停在他跟前，隨即上了車。他糊里糊涂睡了一會，客車停到一個鎮(zhèn)邊上，有五六個人下車，周建芝居然也跟著下車，至于是什么地方全不曾查點。

心情沉悶，說什么也想不開，哪里的景色好看就往哪里跑。天空中出現(xiàn)五彩斑斕的云朵，照射到地面上簡直就是美麗的童話王國。周建芝坐到高處的大樹腳下，連連嘆氣，“我這么狼狽怎好意思回家鄉(xiāng)呢？如果我是犯了部隊里的軍規(guī)，那倒反好說話。我根本就沒有犯什么錯誤，竟然落到了個這么凄凄慘慘的田地，說出去，我有什么臉面去見家里的人啊！”

“唉，年輕人跑到這野處，有什么想不開的，說出來，我鄉(xiāng)下鄙夫或許能夠幫幫你解除煩悶心緒。”周建芝抬起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頭，兩寸長的白胡須，笑容滿面。周建芝低下頭說：“你曉得我是個當(dāng)兵的，昨日在部隊里我并沒有犯什么錯，就莫名其妙的被打發(fā)回老家了。”

白胡老頭挨著他的身子坐了下來，說：“你把事情的過程說給我聽聽，說不定我能給你理出個道道來。”周建芝白了白眼，“就是理出個道道來，我還得回老家種田，當(dāng)個死農(nóng)民。”白胡老頭又擺手又搖頭，說道：“年輕人，你說這話就不對了。大凡是人，禍福同存。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你別要以為壞事到了你身上就不得了，說不定這之后有大喜事。人生一世，好好壞壞，周而復(fù)始，終生到老。我告訴你呀，世上從來沒有哪個人一直是一路順風(fēng)活到死的，也沒有哪個人一直是霉運罩在身上活到七八十歲的。”

白胡老頭一再叫他說出昨日發(fā)生的事，周建芝只得一一說了。白胡老頭撫掌笑道：“呵呵，清朝時期有個大人，名叫林則徐，他寫了一副對聯(lián)：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殷啟桂他在部隊里什么指望都沒有，只等著退伍回老家，所以說他活得太自在了。可是，你和你的欒連長兩人放不下榮華富貴，事情來到臨頭，束手束腳，一點都放不開，矮不下架子，其結(jié)局必然不那么美妙。”他話鋒一轉(zhuǎn)，勸說道：“年輕人啊，你也沒別要為這事而耿耿于懷，命運不可違呀。榮辱盛衰，物之常理。你說這之后不出事就要提拔為排長，而你的那位代理連長要成為真正的連長。但是，命運往往會捉弄人呀，日中必移，月滿必虧。你們兩人在部隊里的榮耀都已經(jīng)到了頭，想再進一步升遷是不可能的。你們兩個昨日不出事，往后還是要出事的，說不定還要比這更慘的呢。”

周建芝摸了摸頭，傻笑道：“你說，我這怎么辦呢？”白胡老頭說：“你把個身子給我好好看看，我自然會給你說出個子丑寅卯，光明使者是會來到你身邊的。” 周建芝就敞開胸懷讓老人摩摸，老人說道：“年輕人啊，你可曉得《康熙字典》里邊對命運是怎么解釋的？命不可改，運可以轉(zhuǎn)。社會上有些人呢，老是被命運轉(zhuǎn)，但是有些人呢，卻可以運命的。你說你周建芝遇到災(zāi)難事想不開，有什么用呢？坐以待斃實際就是自斃，所以啊，做人還得想辦法去運命，或許能夠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周建芝發(fā)現(xiàn)老人從自己的下身摸到下身，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疑惑地說：“你光曉得說運命，這命怎么運呀。”“呵呵，周建芝呀，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晏子是齊國赫赫有名的丞相，他的車夫給他執(zhí)鞭子駕馬，神乎其神不得了。有一天，他的老婆對他說了，你擺什么譜啊，人家晏子丞相榮耀又不是你榮耀。身高五尺，卻能做得國家大事，而你堂堂七尺男兒卻只能給人駕馬，還人前人后神奇大陸國，好好想想，你丟人不丟人？這個車夫無言以對，這之后他發(fā)奮努力，最后做上了齊國大夫。你說說，這個給人駕馬車夫不是運命運得好么？”白胡老頭繼續(xù)開導(dǎo)道，“人生無常，禍福變易，生來死往，關(guān)鍵的那一會兒就像秋天的云一樣短暫，誰都不知道下一步是福是禍，想辦法躲也躲不掉。有生者不諱其死，有過者不諱其亡；諱亡者不可以得存，諱死者不可以得生。”

周建芝聽了老人一番教導(dǎo)，細細領(lǐng)悟，卻也很有道理，但就是說不出所以然。白胡老頭依舊笑容滿面，站起身揮著手說，“回頭吧，到鎮(zhèn)上找個旅社，睡個覺，明日早上你就什么都曉得了。”周建芝眼睛眨了眨，只覺老人走路飄飄欲仙而去，很快就在遠處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