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老王家席面上的人,都跑到老顧家來后,不止是顧學軍,就連顧水生的臉上,都差點露出嘚瑟的神情來。
這能說明啥?
還不是說明,他們老顧家擺的席面好?
花了那么多錢、票、肉,不就是為了那份面子么?
顧水生背著手,溜溜達達走到陳拙附近,很是高興地給陳拙塞了一張五塊小團結。
陳拙假裝推拒了一下:
“叔兒,你這是干啥啊?這次我又不是白幫忙,石頭之前還給我家里拎去了五斤白面呢!”
顧水生假裝把臉一拉,虎著臉,就硬是把錢塞到陳拙褲兜里,語重心長地開口:
“虎子啊,你幫我們家石頭,把這事兒辦得風光體面,叔兒記著你的好。這錢票,你就拿好吧!”
說完,顧水生四處一看,就驚訝地發現,這席面都做了大半,灶房里居然還剩下不少油水和邊角料。
他哪里知道,這是因為陳拙特殊的職業技能。
顧水生還以為是陳拙特意給他們家精打細算,于是心里更加熨帖,頓時就覺得……這錢,送的對!
陳拙收下五塊錢,麻利地把剩下的硬菜都拾掇好,好不容易擦了把汗,直起腰,卻看到外邊有個沉著臉的大個子。
這人瞧著面生,而且臉又寬又大,總覺得不像是屯子里的人,一看就是平日里不缺吃缺喝。
陳拙心中隱隱有了個猜測,果然,等著大個子走過來,就擰著眉頭,粗聲粗氣地開口:
“你就是顧家那個掌勺的?”
陳拙拾起一個小馬扎,就放到那大個子身邊,然后就將耳朵后邊的散煙,分到方師傅的手中。
方志剛看到這散煙,原本還想要氣勢洶洶找不痛快,這下子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咋整了。
這小年輕……挺會來事兒啊!
方志剛臉皮漲紅了,說出話的話都有些磕磕巴巴,倒是陳拙笑了笑,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就道:
“同志,您是從隔壁來的吧?聽說您是廠子里掌勺的大師傅,管著百十號人的吃食,哎喲,您這可是真能耐啊!”
“我這手藝,就是半路出家,在您這個行家面前,算是班門弄斧了!要不眼下活兒緊,我真得上您這兒拜拜山頭,好好學兩招!”
方志剛聽到陳拙這話,這肚子哪里還有氣?
他整個人,就跟三伏天喝了冰水似的,渾身舒坦,連帶著繃著的那張臉皮子,也舒展開來,笑呵呵地就開口:
“嗐!我這算啥?人國營飯店的大師傅,那才是真本事,說不定以前祖上都是有來頭的。”
說話間,陳拙掏出兜子里的大前門,又給方志剛分了一根煙,倆人就嘮起嗑來。
剛好,陳拙席面做完了。
這年頭,少了誰的吃食,也不會少了廚子的吃食。
兩人一口酒,一口菜,就在灶臺旁的小桌上,美滋滋地吃起來,那感覺,倒是比席面上跟大家伙兒一塊搶菜,還要有滋有味。
方志剛嘗了這口菜,發現陳拙這小同志,年紀輕輕,但手藝還真有幾分說道,也起了結交的心思。
等到酒過三巡,他聽著陳拙在那吹捧他的食堂大師傅崗位,方志剛也“性情”了一下。
就見這位方大師傅,苦著臉,大倒苦水:
“陳老弟,你光瞅著食堂大師傅是鐵飯碗,月月有錢有票兒,但你是不知道,這里面的難處兒啊!”
“這食堂里邊,每天都是蘿卜白菜,一問后勤,就是沒地兒買肉。可這蘿卜白菜,咱天天做,總不可能做出花兒來吧?”
“后勤沒肉,咱們費勁巴拉地做菜,到頭來,還得被鋼廠里的工人念叨一句,食堂昧了好東西。天地良心!我方志剛就算再不咋滴,也只順些剩飯剩菜,誰敢把肉給黑了?”
說起這事兒,方志剛恨不得能講七天七夜,尤其是他抽著煙,看著坐落在馬坡屯后邊,連綿起伏的山脈,眼神還帶著幾分羨慕:
“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這背靠白山黑水的,就算是荒年來了,也餓不死。瞧著是缺錢缺票,但……好歹不缺一口吃的!”
聽著方志剛這話,陳拙想起原主的趕山經歷,不動聲色:
“方哥,這其實……也不是不行……”
方志剛抬眼,哪里還有剛才半醉半醒的樣子,眼珠子嘰里咕嚕地轉,倒是透露出一絲精明來。
陳拙悄悄漏了一句口風:
“鋼廠里的勞保用品,膠鞋、手套還有沒用的肥皂票、工業票、澡票,都可以拿來,和咱們……換啊!”
說這話的時候,陳拙特意咬字微重,強調一個“換”。
這年頭,可不興私下里的買賣,但如果是換的話,那就沒毛病了。
陳拙這么一說,方志剛心底也活泛起來了。
說起來,城里面雖然好,但糧食都是定量的,誰家不饞那一口肉吃呢?
*
老顧家為了娶城里來的媳婦兒,專門建了一間新的青磚大瓦房,作為給趙麗紅和顧學軍準備的新房。
此時。
新屋里頭。
趙麗紅和娘家的姐妹,都在說悄悄話。
“麗紅姐,還是你眼光好,找著姐夫這樣好的男同志。你看姐夫對你多上心吶,今兒的席面,可真闊氣!”
“姐你快趁熱乎嘗嘗!我擱人堆里搶半天才?回來這碗!好家伙,這手藝比咱油廠食堂張師傅的手藝,還要強不老少!”
趙麗紅一天下來,早就餓的饑腸轆轆,忙不迭地就塞了一口粉條子,這一吃,她頓時就后悔了……
她男人顧學軍這發小,是真有能耐。
她之前還有些不高興,跟顧學軍鬧別扭,是她錯了……
趙麗紅還在后悔呢,但陳拙壓根不知道趙麗紅的心思,而是在和趙振江商量接下來上山的事兒。
“虎子啊,你說,人城里真缺這么一口肉?”
趙振江心中犯嘀咕,都說城里人了不起,可好歹他們靠著白山黑水,總能吃口肉,但瞧著虎子說起來的意思,這城里吃肉的次數……反倒沒有他們屯子里的多?
陳拙給師傅倒了杯酒,就點點頭:
“師傅,城里是有供應糧票,但城里的糧票都是固定的,雖說票證比咱多,但吃肉沒咱方便。”
“眼下不能買賣,但咱可以拿山上的飛雞、馬鹿、黃羊肉,去換城里的票啊。”
這家里頭,像是什么搪瓷杯、暖水壺、棉花、布料,就沒有不缺的!
做個席面,小打小鬧,改善一下伙食也就算了。
真要賺錢,還得往山上跑,水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