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陳拙還在冰窟窿里下鉤子。

這冰耗子鉆出來的活眼底下，密密麻麻，都是魚。

水老虎，細(xì)鱗子、花里羔子、大狗魚，甚至連冬天不愛動的大板鯽和大鯉子，也釣上來五六斤。

而水老虎就兇的多了，水老虎其實就是哲羅鮭魚，也叫鴨嘴魚，能一口咬死八斤重的鴨子，在一般知青看來，撲騰的賊啦有勁的狗魚，也是被水老虎嚼吧嚼吧給吞下的貨色。

這種水老虎的頭部骨板很硬，甚至能夠撞碎薄冰，普通的魚叉叉下去，甚至能一把折斷。

陳拙僥幸釣起這條魚的時候，也是虛驚一場，聽孫老頭兒說，像是這種魚，釣到超過十五斤的話，需要放生。

否則有一種說法，吃了十五斤的水老虎，“三年魚運也被吃干抹凈”。

攏共這一趟算下來，陳拙釣了二十五斤左右的冷水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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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就在收拾東西回去的時候，陳拙余光一瞥，就看到雪地里，一抹帶著紅褐色簇毛的蓬松尾巴。

雪地后，是一雙黃綠色的豎瞳獸眼。

陳拙腳步一定，見它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沒有齜牙咧嘴，也沒有咆哮，看到這小狼腹部下幾乎可以清晰可見肋骨痕跡，他挑了挑眉頭，隨手拿起一條十來厘米的大板鯽，就朝雪地里甩去。

在長白山老趕山人的習(xí)俗中，和狼的關(guān)系，其實并非只是敵對那么簡單。

這塊地方，像是老屯子里的人，普遍信奉“薩滿”，堅信萬物有靈，這其中，當(dāng)然也包括狼。

在“薩滿”的圖騰中，狼、鷹、熊，都被視作力量和智慧的象征。

在長白山的老林子里，老趕山人的口中，相傳著“開路狼”的故事：

當(dāng)有經(jīng)驗的獵人在山中迷路，或者遭遇險境的時候，這種“開路狼”就好像有一種特殊的靈性，會在獵人前面引路。

而且老趕山人中，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

不殺“家門口的狼”，這些狼在老趕山人看來是鄰居，只要不主動攻擊家畜和人，甚至在極度饑餓的時候，獵人還會扔出內(nèi)臟、骨頭，打發(fā)這群餓狼。

而陳拙眼下做的，剛巧兒也就是這件事。

這不，旁邊的孫老頭兒瞧見了這一幕，也沒吱聲說什么，反而挺習(xí)慣的。

就是那只狼崽子，戒心不是一般的重，眼瞧著都快餓成皮包骨頭了，結(jié)果一條大板鯽在眼前蹦跶，愣是忍住，沒有上前一口叼住。

陳拙也沒在意，提著簍子，就轉(zhuǎn)身離開，臨走前，還不忘記再多多吹捧孫老頭兒一句，說是有空來馬坡屯，給他做一頓酸菜魚鍋貼餅子。

孫老頭兒直哼哼，也沒說樂意不樂意，但是叼著煙斗的嘴角，卻微不可見地翹起來一絲。

等陳拙和孫老頭兒離開后。

這一片的雪地和冰面上，徹底沒了蹤跡。

原本那頭活蹦亂跳的大板鯽，這會兒也蔫兒吧唧地躺在冰面上，只剩下魚鰓在那翕動。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原先沒入雪堆里的小狼崽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再度出現(xiàn)在冰層上。

它的背后，依舊是那條紅褐色的簇毛尾巴，象征著他還只是一條狼崽子。

它黃綠中，帶著一絲霧藍(lán)色的狼眸，定定地看向陳拙遠(yuǎn)去的背影。

半晌，它上前，叼起地上的大板鯽，然后扭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

老陳家。

這會兒從老王八炕冰湖回來的知青們，都聚在老陳家的院子里。

遠(yuǎn)遠(yuǎn)看去，烏泱泱一堆人馬，倒顯得有幾分熱鬧。

徐淑芬同志看到這二十五斤的魚，笑得牙花子都要露出來，她手中揮舞著大鍋鏟，興致沖沖地就開口：

“虎子，這一大堆魚，凍了多可惜啊。我尋思著，小林不是海城來的嘛。靠海邊兒長大，還能不愛吃這口？”

“咱用柴火灶、大鐵鍋，整一鍋醬燉魚，擱上大豆腐、土豆干子，晚上熱乎乎造一頓，小林指定愛吃！”

如今1958年，城里面的職工一個月是憑糧本副頁，每月領(lǐng)購一斤鹽。

而像是陳拙這種屯子里的農(nóng)村社員，是由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發(fā)放，大概是一人五兩或者八兩一個月。

雖然說，陳拙以前可以憑借“山貨交售證明”兌換，獎勵鹽票三兩，但是貓冬少不了要腌咸菜疙瘩和腌肉、熏雞、熏魚之類的玩意兒。

這些玩意兒，想要做的好，都老費鹽了。

所以有時候……鹽還真不夠用。

像是在這個時候，民間土法要么用黃榆樹皮汁調(diào)味兒，要么利用靠近邊境的地區(qū)位置，拿海帶粉補充咸味。

再不濟，就用松嫩平原上國營農(nóng)場的甜菜廢蜜發(fā)酵，制作醬鹽，這滋味兒，咸中帶甜。

不過……

陳拙倒是沒想著做什么醬燉魚。

像是細(xì)鱗子這種肉質(zhì)鮮嫩的冷水魚，如果拿來亂燉，加上大醬什么的，難免沒了魚肉本身的鮮甜。

真要說起來，在長白山腳下的傳統(tǒng)獵民，有一種原生態(tài)的做法——

松針炙烤細(xì)鱗魚。

采摘山上新鮮還帶著樹脂的紅松針，再采摘冬天長白山上的野山蔥提味。

這野山蔥，也叫作寒蔥。

通過把細(xì)鱗魚剖開，去除內(nèi)臟，保留肝、魚卵增鮮，用雪水沖洗，再用少量鹽巴腌制二十分鐘。

剛好上次打了頭馬鹿，家里還剩下一點兒鹿油，陳拙仔仔細(xì)細(xì)，用鹿油在細(xì)鱗魚的里里外外都抹了一層。

這炙烤細(xì)鱗魚的時候，也有講究。

在這過程中，得用紅松針代替炭火，讓那股子清新的松脂香味兒滲入到魚肉中，每一面烤八分鐘就行，在這過程中，細(xì)鱗魚的鱗片會爆裂開成脆片，再一點點翹起。

陳拙在這個時候，眼疾手快，塞入野山蔥、魚肝碎，淋了一些地瓜燒，去腥調(diào)鮮。

這魚做的時候，就是不能去鱗片！

一時間，馥郁的松煙香味，薄脆的細(xì)鱗魚片，鮮甜清口的魚脂在空氣中飄蕩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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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衛(wèi)東看得哈喇子都差點從嘴角流到地上。

他想吃！

太想吃了！

只是，當(dāng)賈衛(wèi)東看到陳拙拿著烤魚，沉默不語的樣子，他的腦海中，似有靈光一閃……

賈衛(wèi)東順嘴就禿嚕出來了：

“那啥……虎子哥，咱……能跟你換一條烤魚不？”

“一條，一條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