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嘎巴一下,愣在筒子樓冰涼的過道里。
他“咕咚”咽了口唾沫,瞅著地上那袋子花了他八塊錢才換來的雪蛤,又瞅瞅那扇“砰”一聲關上的房門。
霎時間,曹元的臉色唰的一下,就青一陣、白一陣。
他這會兒才琢磨出味兒來……
敢情陳拙那小子,不止是認識常主任,還把他曹元和王春草那點破事兒,全給禿嚕出去了!
這陳拙要不要臉啊?
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兒,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居然也能往外說?
他還真是小看陳拙這屯子里的泥腿子了!
曹元越想越氣,臉皮子火辣辣地燒。
他這趟上門,人情沒送成,臉面倒是丟了個底兒掉!
這事兒要是傳回廠里,他曹元往后在鍋爐房還咋抬頭?
擱那些愛嚼舌根的老娘們嘴里頭,他曹元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王、春、草——”
曹元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這仨字兒。
要不是那敗家老娘們兒以前跟陳拙那小子不清不楚,他至于受這份窩囊氣?!
他一把抓起地上那袋子磕磣的雪蛤,也顧不上肉疼那八塊錢了,扭頭就往樓下沖。
這事兒沒完!
他高低得回馬坡屯,跟老王家那幫人好好掰扯掰扯。
另一頭。
老趙家的熱炕上,陳拙可不知道曹元那檔子糟心事兒。
他正跟師父老趙頭顯擺呢。
“師父,我尋思著,這回能蹚那么多蛤蟆,全靠烏云那小崽子。”
“你是沒瞅見,那狗崽子鼻子賊靈,隔著冰層都能聞著味兒,一找一個準兒。”
趙振江“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斗,聽著徒弟這話,也來了興致。
他斜了陳拙一眼:“真那么能耐?”
“那可不!”
陳拙一拍胸脯,就差自個兒學著狗崽子的模樣,自個兒支棱著鼻子,鉆在炕下面開始嗅了。
“行。”
說話間,老趙頭磕了磕煙袋鍋子:
“那咱爺倆也別擱家待著了。走,你帶上那狗崽子,咱爺倆上山溜達溜達,我倒要瞅瞅,它有幾分真本事。”
陳拙“欸”了一聲,麻溜兒地下了炕。
這感情好,剛好把【趕山】和【馴獸】的熟練度再往上肝一肝。
他溜溜達達回到老陳家院兒,烏云那小黑球兒立馬就顛顛兒地湊上來,繞著他褲腿直轉悠。
林曼殊正蹲在院子里,拿著根小木棍兒,百無聊賴地戳著雪堆。
這大鍋飯是吃上了,可開春上工,她一個城里來的大小姐,那點工分掙得忒費勁,這會兒正沒精打采呢。
陳拙瞅見她那蔫兒吧唧的樣兒,順嘴就禿嚕了一句:
“林知青,我跟師父上山轉悠,你去不?”
林曼殊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
“去!”
三人一狗,就這么往山腳下走。
這四月中旬,山腳下已經化凍,一些個淺水泡子早就開了。
陳拙他們才走到半道,就瞅見前頭水泡子那兒烏泱泱一幫人,鬧騰得不行。
老趙頭瞇著眼一瞧:
“嚯,今兒個蹚蛤蟆的人可不老少。”
走近了,陳拙才看清,里頭不止有幾個眼熟的老跑山人,還有不少知青點的熟面孔。
領頭的,可不就是賈衛東那小子么?
那幫知青們,卷著褲腿,站在冰涼的淺水泡子里,一個個凍得“斯哈斯哈”的,手里拿著個破抄子,對著水里亂捅。
雪蛤是撈上來幾只,但更多的是被驚得滿地亂撲騰。
一個女知青剛彎腰抓住一只,那蛤蟆腿兒一蹬,“啪”就糊了她一臉泥點子,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賈衛東更是狼狽,在那咋咋呼呼:
“哎喲喂!這玩意兒咋比泥鰍還滑!”
陳拙在岸邊瞅著,都替他們著急。
他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我說賈知青,你們那么抓,抓到天黑也抓不著幾只!”
賈衛東一抬頭,看見是陳拙,跟瞧見親哥似的,連忙就搬起救兵來了:
“虎子哥!你可來了!快給指點指點,這玩意兒咋抓啊?”
陳拙揣著手,下巴往水泡子里一揚:
“瞅見沒?那水里頭,有倆抱在一塊兒的。這叫‘抱對兒’。”
“你們就抓那抱對兒的,甭抓那落單的!”
“這蛤蟆抱對兒的時候,公的死死扒住母的,倆纏一塊兒,它們壓根就蹦跶不起來。你一抓一個準兒!”
賈衛東一聽,眼睛亮了,伸手往水里一掏,果然撈起一對兒緊緊抱住的雪蛤,那倆蛤蟆愣是沒撲騰。
“好家伙!虎子哥,你可真能耐!”
其余知青一學。
嘿,還真是!
這效率一下子就上來了。
一幫知青們頓時感激涕零,紛紛不顧臉上的泥點子,就咧著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著喊“謝謝陳同志”。
人群里,上次跟陳拙一塊兒蹚蛤蟆的那個“二把刀”梁紅旗也在。
他這會兒趿拉著靰鞡鞋,湊到陳拙跟前,跟個捧哏的似的,對著那幫知青就嚷嚷:
“你們瞅瞅,我虎子哥這本事,絕了吧?”
“我跟你們說,虎子哥這人,別瞅他長得跟黑面煞星似的,其實心腸賊拉好。上次要不是他,那蛤蟆塘都得讓人給絕戶了!”
陳拙一聽“黑面煞星”這四個字兒,臉頓時就黑了。
這小子會不會說話?!
他抬手就在梁紅旗腦門上給了一個“暴栗”:
“你小子皮又刺撓了是吧?”
梁紅旗“哎喲”一聲,捂著腦門,假裝活寶似的直蹦跶,惹得周圍人哈哈大笑,林曼殊也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
陳拙懶得搭理這幫人,他揣著手,假裝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紅旗,你們撈這么多,都自個兒吃啊?還是上哪兒賣去?”
梁紅旗正要回話,卻瞅見知青堆兒里的衛建華往這邊挪了兩步。
而那衛建華,也正悄摸著,豎起耳朵聽呢。
要知道,他的雪蛤可都賣給了那位在鋼廠的曹同志。
至于知青點其他人手里頭的雪蛤,還因為自個兒手里頭雪蛤品相不好,不知道往哪頭賣,私下里猶豫。
這段日子,衛建華心底沒少嘚瑟。
這會兒他聽到陳拙那么說,可不就在意起來了嗎?
千萬別幫賈衛東他們賣個高價錢啊!
那他不得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