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正吃著呢。
這會兒陳拙還在大食堂后廚,正尋思著今兒個咋把那點土豆白菜給燉出花兒來,結果顧水生就背著手,溜溜達達地晃悠進來了。
他“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斗,瞅見陳拙,那臉上的褶子都樂開了花兒。
“虎子!”
陳拙正吭哧吭哧地往大鍋里倒騰水,聞言頭也沒抬:
“水生叔,今兒個可沒肉,就那點白菜土豆子。”
“誰跟你提肉了!”
顧水生一巴掌呼在陳拙寬厚的后背上,只聽得一聲悶響。
“我是說今兒個那代肉糕!”
大隊長激動得唾沫星子橫飛,眉飛色舞的:
“唉呀媽呀!虎子,你小子跑山真不是白跑的!那玩意兒叫啥來著?穿天楊?那玩意兒磨成粉,摻上橡子面,真能當飯吃,還賊拉頂餓。”
顧水生這心里頭,可真是美滋滋的。
他這幾天愁啥呢?
愁的就是糧食。
自打辦了大食堂,這幫老娘們爺們天天敞開肚皮吃,眼瞅著隊里的陳糧都快見底了。
這開春還得好幾個月才能收新糧,萬一青黃不接,他這個大隊長不得被戳脊梁骨?
陳拙一聽,手里動作慢了半分,知道正事兒來了。
他擦了擦手,也壓低了嗓門:
“叔兒,那玩意兒……咱長白山有的是!”
“我琢磨過了,那穿天楊本身是藥材,刮油,還能防鬧肚子。”
“那橡子面呢,頂餓去火。”
“咱這嘎達的老規矩,橡子不都拿來喂豬么?可這玩意兒拾掇干凈了,人一樣能吃!”
陳拙掰著指頭算:
“咱這山里頭的寶貝,可比那金貴的白面饅頭實在。”
“這倆玩意兒擱一塊兒,用油一摻和,蒸出來自帶一股子熏肉味兒,比那大餅子可扛餓多了!”
說著的時候,陳拙話鋒就是一轉:
“關鍵是……這玩意兒不占咱的棒子面定量啊。這年景能省一口糧,開春青黃不接的時候,那就是救命的玩意兒。”
顧水生一拍大腿,咧嘴,高興的連旱煙斗都不抽了:
“好小子!可不就是這個理兒!”
顧水生看陳拙越看越順眼:
“你這腦瓜子,是真開竅了。這事兒辦得是真敞亮。”
他尋思著,回頭就得組織一幫老娘們上山踅摸這些個玩意兒,咋地也得把這難關給對付過去。
陳拙瞅著火候差不多了,立馬順桿兒爬。
就見他嘿嘿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
“叔兒,這不就巧了么。”
“咱這法子是好,可那穿天楊和橡子面也得人去山里踅摸啊。”
“這不,那幫知青昨兒個蹚蛤蟆撈了不少雪蛤,托我今兒個去鎮上鋼廠走一趟,看能不能換點啥。”
“我尋思著,明兒個……我能不能跟您請一天假?”
顧水生臉上的笑倏忽一下,僵住了。
他斜眼乜著陳拙,頗有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好小子,擱這兒等著我呢是吧?”
這小子……自打被春草那丫頭片子坑了以后,這心眼子多得跟篩子成精似的。
顧水生“吧嗒吧嗒”地抽了口悶煙,又好氣又好笑。
這小子,拿話噎他呢!
剛夸完他能踅摸好東西,后腳就拿踅摸東西當由頭請假。
陳拙搓了搓手,笑容是數不出的憨厚老實,再加上面膛微黑,這會兒看起來,活脫脫一個樸實的山里小伙兒:
“叔兒,要我說啊,這還不是全靠大隊長您英明領導,咱馬坡屯才能人輩出嘛。”
“再說了,就算我陳拙少上工一天,但是只要有您坐鎮,大伙兒照樣能吃上熱乎的大鍋飯!”
顧水生沒好氣地擺擺手:
“滾滾滾!”
“就會耍嘴皮子。假條我給你開了,趕緊給我滾蛋!”
只是,他臨了又補了一句:
“不過你小子記著,那幫知青的雪蛤能換成票子是好事,可別讓人家城里人覺著咱馬坡屯的人占他們便宜。”
“得嘞,叔兒您就瞧好吧!”
陳拙咧嘴一笑,麻利兒地揣好假條,尋思著回去得拾掇拾掇那幫知青湊上來的雪蛤,溜溜達達就往家走。
*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陳拙沒去大食堂,背上那一大袋子品相有些磕磣的雪蛤,就往縣里頭鋼廠趕。
到了鋼廠大門口,常有為早就在那兒凍得直跺腳,正裹著大衣來回哈氣呢。
這天兒,冷得邪乎。
陳拙喊了一嗓子:
“常老哥!”
常有為一瞅見陳拙,那張圓臉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哎喲喂,老弟,你可算來了!”
說完,他又順帶嘮了句閑嗑:
“老弟,這天倒春寒,我裹得跟狗熊似的,還凍得夠嗆!”
他快走幾步,就見陳拙把背后的麻袋往下一卸,遞了過去。
“常老哥,都在這兒了,磕磣了點,但都是好玩意兒。是村里頭收上來的。那幫知青可都等著信兒呢。”
常有為順手接過,掂了掂分量,于是就有了數兒。
這陳老弟辦事,厚道。
雖然品相磕不磕磣這事兒,一眼就能看出來,但陳拙能主動說出口,常有為心底就舒服。
他瞅了一眼袋子,又瞅了一眼陳拙,倆人心照不宣,交換了個眼神兒。
陳拙開口:
“那你先忙,我在這兒等你信兒。”
“妥了!”
常有為提溜著麻袋,轉身就往廠里頭的家屬樓走。
這雪蛤可是金貴玩意兒,對宋雅那齁巴病有好處。
他自個兒先留點,剩下的拿去廠里走動走動,這幫城里老娘們手里頭的工業票、布票可不老少,拿這金貴玩意兒“換”東西,那是再好不過了。
陳拙沒跟著進去,這事兒常有為去辦比他方便。
他就揣著手,杵在鋼廠大門口那嘎達等著。
這會兒上工的點兒還沒到,看門的老大爺正裹著軍大衣,坐在門房里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斗。
這周大爺瞅著陳拙這小子,牛高馬大的,杵在那兒跟個黑鐵塔似的,就是不動彈。
他瞅了半天,估摸著是常有為領進來的人,心里頭犯嘀咕。
他磕了磕煙袋鍋子,把煙灰往雪地里一磕,沖著陳拙招了招手。
“喂!黑小子,這兒。”
陳拙聞聲還沒扭過頭,臉色瞬間就黑了。
啥玩意兒?
這年頭,咋人人都愛喊他黑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