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號樓,402室。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焦香味,那是油脂在高溫下爆裂后散發出的味道。
林慧穿著一件寬松的淺灰色針織開衫,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一段白皙卻略顯消瘦的脖頸。
她正蹲在客廳的茶幾旁,神情專注。
在她面前,是一個小巧的卡式爐,藍色的火焰舔舐著平底鍋的鍋底,發出一陣輕微的“嘶嘶”聲。
鍋里,只有巴掌大的一塊獸肉。
那是昨天強武教導那個叫明道的年輕人后換回來的報酬之一。
林慧手里拿著一雙長筷,小心翼翼地翻動著那塊肉。
她的動作很輕,生怕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把這塊珍貴的蛋白質給弄碎了,或者是讓那珍貴的油脂濺出來浪費掉。
“滋啦——”
隨著肉塊翻面,焦黃的色澤映入眼簾,香氣頓時濃郁了幾分。
強武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臂搭著膝蓋,目光有些發直地盯著鍋里的肉。
他的肚子很不爭氣地發出了一聲雷鳴般的“咕嚕”聲。
在寂靜的客廳里,這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強武老臉一紅,下意識地想要按住肚子,但林慧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依舊專注于手頭的“烹飪”。
片刻后。
林慧關掉了火,將肉盛了出來。
她并沒有直接端給強武,而是拿出一把水果刀,耐心地將那塊本就不大的肉切成了均勻的小塊。
然后,她用筷子夾起其中最小、最邊緣的一塊焦皮,放進自己嘴里,輕輕咀嚼了兩下,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
“嗯,熟透了,味道不錯。”
說完,她將剩下那堆成了小山的肉塊,連同盤子里那一點點肉汁,全部推到了強武面前。
“大武,趁熱吃。”
她的聲音很溫柔,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軟糯,在這個冰冷的末世清晨,聽得人心頭發顫。
強武看著面前那盤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作為一個身高一米九、體重兩百多斤的壯漢,他的基礎代謝是普通人的兩倍還多。
自從斷糧以來,那種深入骨髓的饑餓感就像是一把銼刀,時刻在打磨著他的意志。
他本能地拿起了筷子,夾起一塊肉就要往嘴里送。
可是。
當他的目光掃過妻子那張因為缺乏營養而略顯蒼白的臉龐,以及她下意識舔舐嘴唇的小動作時,那塊肉停在了半空中,怎么也送不進去了。
“我不餓。”
強武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來,將碗里的肉撥了一大半到林慧的碗里,聲音低沉:“你多吃點。你現在是兩個人,就算你不吃,肚子里的那個也得吃。”
“咱們兒子要是餓壞了,以后出來長不高,看我不找你算賬。”
他試圖用一種輕松玩笑的語氣來說這話,但聲音里的沙啞卻出賣了他內心的酸楚。
林慧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將碗又推了回去,動作堅定得不容拒絕。
“我真不餓。”
她輕聲說道,眼神里滿是心疼,“這幾天一直沒怎么動彈,也不消耗什么體力。倒是你,每天要在家里練拳,還要教那個明先生,消耗那么大,不吃肉怎么行?”
“你要是垮了,誰來保護我們娘倆?”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精準地扎在了強武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力量就是生存的根本。他作為這個家的頂梁柱,確實不能倒下。
強武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原本這個客廳并不是現在這樣空曠的。
這里曾經是林慧的“小基地”。
那是他花了積蓄,特意為妻子改造的藝術天地。墻上掛滿了她的油畫,角落里堆著各種顏色的顏料管,空氣中總是漫著一股淡淡的松節油味。
那時候的林慧,總是穿著沾滿顏料的圍裙,坐在畫架前,一畫就是一下午,陽光灑在她身上,美得像是一幅畫。
可是現在。
為了給他騰出一個能施展開手腳的訓練場,那些畫架、畫布、顏料,全都被林慧默默地搬到了狹窄陰冷的陽臺上。
取而代之的,是墻角那個沉重的沙袋,以及地上那幾個用來練力量的啞鈴。
這個家,已經不再是溫馨的港灣,更像是專門為明道準備的健身房。
而妻子,犧牲了她最愛的藝術,只為了成全他的武力。
“大武?”
見強武發呆,林慧輕輕喚了一聲。
她拿起旁邊的特侖蘇。
在末世前,這東西幾十塊錢一箱,沒人稀罕。但在現在,這就是白色的黃金,是救命的營養液。
林慧找來三個杯子。
她小心翼翼地傾倒著瓶身,生怕灑出一滴。
第一杯,倒了滿滿一大杯,放在了強武面前。
第二杯,倒了一小半,那是留給晚上的。
第三杯,只有淺淺的一個底,大概也就是兩口的量。
林慧端起那第三杯,小口小口地抿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色。
“真甜。”她瞇著眼笑道,“這牛奶真新鮮。”
“可惜空腹不能喝牛奶,會拉肚子哈哈~”
強武看著她那副容易滿足的樣子,只覺得整個人突然之間呼吸不上來。
那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領證時,發誓要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
可是現在,她卻要為了幾口肉、幾口奶,精打細算到這種地步。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愧疚感,瞬間淹沒了他。
“慧兒……”
強武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慧那只略顯冰涼的手。
他的手掌寬大粗糙,布滿了老繭,而她的手細膩柔軟,兩只手交疊在一起,有著強烈的反差。
“跟著我……是不是吃苦了?”
強武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微微泛紅。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強者,是這棟樓里最能打的人。
可是當災難真的降臨,他才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肌肉,竟然連讓妻子吃頓飽飯都這么艱難。
林慧放下了杯子。
她并沒有抽回手,而是順勢靠了過來,將頭輕輕地枕在了強武那寬厚結實的肩膀上。
發絲間淡淡的清香鉆進強武的鼻子里,讓他原本躁動不安的心,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
“傻瓜。”
林慧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說什么呢?什么苦不苦的。”
“只要有你在,有寶寶在,就算喝涼水我也覺得甜。”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還未顯懷的小腹,眼神變得無比柔和。
“大武,你說……我們給寶寶起個名字吧?”
“嗯?”強武悶聲應道,“叫什么?”
“叫強壯怎么樣?”林慧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強壯,簡簡單單,我就希望他以后能像你一樣,身體壯壯的,什么都不怕。”
強武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這名字……也太土了吧?以后孩子上學不得被同學笑話?”
“土怎么了?”林慧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土名好養活。再說了,這都什么時候了,好聽能當飯吃嗎?我就要他強壯,要他好好活著。”
說著說著,她的眼角突然滑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但她臉上依然掛著笑。
“其實……大武,說實話,我挺喜歡現在這樣的。”
“雖然沒有電,沒有網,吃不飽飯……但是,只有我們倆,很安靜。”
“沒有做不完的報表,沒有催不完的稿子,也沒有那些虛偽的應酬。”
“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覺得……這就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