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笑他。
哪怕他此刻的模樣狼狽到了極點,哪怕那股尿騷味熏得人直皺眉頭。
因為所有人都一樣,都嚇壞了。
那種直面死亡的恐怖,那種被隨意拿捏的無力感,已經將他們心中最后一絲尊嚴擊碎。
當人類卸下了霸主的地位。
也不過就只是腦子聰明的靈長類生物罷了。
趙虎的目光掃過這片狼藉的林地,開始下達指令:“還能動的,去看看周圍的傷員!清點人數!”
幸存者們麻木地行動起來。
很快,一個粗略的戰損比,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七死,十余傷。
七具殘缺不全、幾乎已經看不出人形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泊之中。他們中有的人被一爪拍碎了胸膛,有的人被獠牙洞穿了喉嚨,死狀凄慘,觸目驚心。
還有十幾個幸存者,雖然僥幸活了下來,卻也在剛才亡命奔逃的混亂中摔得頭破血流,或是扭傷了腳踝,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森林的殘酷,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
與此同時,在距離這片修羅場數百米外的森林深處。
明道立刻停下了腳步。
那聲來自森林更深處的虎嘯,他也聽見了。
“明……明哥……剛才那是什么聲音?”
“不知道。”明道搖了搖頭,“但肯定是個大家伙,一個連剛才那頭劍齒虎都惹不起的大家伙。”
他深吸一口氣,危機,同樣也意味著機遇。
劍齒虎的退去,以及那聲虎嘯的震懾,意味著這片區域在短時間內,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因為沒有任何不長眼的野獸,敢在這位“山大王”的地盤附近撒野。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
這里樹木茂密,光線昏暗,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枯枝敗葉。幾條被野獸踩踏出來的、模糊的獸道在這里交匯。
人跡罕至,獸跡卻頗多。
這里,是布置陷阱的絕佳地點!
“背包給我。”明道對王褚伸出手。
王褚下意識地將那個沉重的登山包遞了過去。
明道拉開拉鏈,從里面取出了那三個捕獸夾。
“臥槽!明哥,你……你要把這玩意兒放這?!”
“不然呢?”明道沒有過多解釋,他拿起一個捕獸夾,用腳踩住一側,雙手用力將其掰開,隨著“咔”的一聲,鋸齒狀的夾口被固定住。
他指著夾子中間那根細長的扳機,對王褚嚴肅地警告道:“看到這根東西沒有?這是扳機,用一根頭發絲的力氣都能觸發。
待會兒布置的時候,絕對、絕對不要碰到它,否則你的腳就沒了,明白嗎?”
王褚看著那根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金屬條,頭皮一陣發麻,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明……明白!”
“我們分頭行動。”明道將另外兩個捕獸夾遞給王褚,“沿著這條獸道,每隔一百米,找個隱蔽點,把它們埋在枯葉下面。記住,做好偽裝,別讓人或者野獸一眼就看出來。”
“好……好的!”
兩人立刻行動起來。
明道選擇了一處獸道拐角的灌木叢下,用軍刀挖出一個淺坑,將張開的捕獸夾小心翼翼地放進去。然后,他用一根細長的樹枝,輕輕挑起周圍的枯葉和浮土,細致地將其完全覆蓋,只留下那根致命的扳機,巧妙地隱藏在一片不起眼的落葉之下。
從表面看,這里和周圍的地面沒有任何區別。但只要有任何體型稍大的動物從這里經過,踩上那片落葉,迎接它的,就將是撕裂血肉的鋼鐵獠牙。
王褚雖然笨手笨腳,但在明道的示范下,也學得有模有樣,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另外兩個捕獸夾的布置。
做完這一切,兩人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線,悄然向著小區的方向潛行。
途中,他們遇到了幾波同樣從森林深處逃出來的幸存者。
那些人看到明道和王褚二人竟然是從最危險的深處安然無恙地走出來,而且看他們那副鎮定的模樣,完全不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逃亡,眼中都流露出驚疑,以及一絲敬畏的神色。
……
當劉國棟帶著保安隊姍姍來遲時,臉色瞬間鐵青!
“這他媽是怎么回事?!”劉國棟的聲音里壓抑著憤怒,他沖到趙虎面前,低聲吼道,“我不是讓你們在邊緣地帶活動嗎?!為什么會死這么多人?!”
趙虎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將那把防爆叉往地上一插,將剛才發生的一切,簡明扼要地復述了一遍。
從水哥逞強射野豬,到激怒野豬,再到引來更恐怖的劍齒虎,以及最后水哥那畫蛇添足、差點導致團滅的“致命一箭”。
他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陳述事實。
聽完之后,劉國棟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陰沉來形容了。他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是氣到了極點。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望在那個失魂落魄的水哥身上。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水哥現在已經被凌遲了不下百次。
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不能留在這里!”劉國棟迅速做出了判斷,他對著身邊的保安隊員和趙虎下令,“血腥味會引來更多的東西!立刻!馬上!把這七具尸體就地處理掉!”
“處理掉?”一個年輕的保安隊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劉隊,怎么……怎么處理?”
“埋了啊!”劉國棟吼道,“難道還他媽給他們找塊風水寶地,立碑刻字嗎?!挖坑!埋了!快!”
命令下達,保安隊員和一些還能動彈的男性幸存者,立刻開始行動。
沒有專業的工具,他們就用消防斧的斧背砸,用砍刀劈,用手刨。
在這片剛剛見證了血腥屠殺的土地上,他們為自己的同伴,舉行了末世降臨后的第一場簡陋葬禮。
沒有哀樂,只有壓抑的哭泣。
一個年輕的女人跪在自己丈夫的尸體旁,哭得撕心裂肺:“老王!你醒醒啊老王!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啊!你怎么就這么走了啊……”
她的丈夫,就是那個第一個喊著“跟畜生拼了”沖上去的莽漢。
他的勇氣,沒能換來榮耀,只留下了一個破碎的家庭。
“別哭了。”林逸夫醫生走了過來,他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安慰道,“讓他……體面地走吧。”
“體面?這他媽叫什么體面?!”女人猛地抬起頭,死死瞪著林逸夫,瞪著劉國棟,瞪著在場的所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們這幫殺人兇手!都是你們!是你們非要搞什么任務!是你們把我們騙到這個鬼地方來的!我丈夫的命,你們拿什么來賠?!”
她的質問,刺中了在場所有人的痛處。
如果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積分,如果不是被美好前景所誘惑,他們又怎么會來到這里?
劉國棟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他能說什么?說這是為了集體?說犧牲在所難免?
在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面前,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只會激化矛盾。
他只能沉默著,任由那女人的哭喊與咒罵。
最終,七個簡陋的土坑被挖好了。
七具冰冷的尸體,被他們的同伴、親人抬起,然后輕輕地放入坑中。
幸存者們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為死去的同伴,流下了末世的第一滴眼淚。
明道和王褚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悲傷的景象。
他們沒有靠近,只是遠遠地站著。
王褚看著那些掩面而泣的人,嘴唇哆嗦著,半晌才說出一句:“明哥……我們……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明道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我們什么都沒做錯。”
“錯的,是這個世界。”
“弱小,就是原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