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曹林清的上任,像一塊投入平靜水潭的石子,在西河村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
起初,村民們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文縐縐的書生頗有微詞。尤其是趙鐵山,總覺得這書生細胳膊細腿,除了會寫幾個鬼畫符,能有啥用?還“工曹”?聽起來就虛。
但很快,林清就用實際行動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筑碼頭的石料運輸,原本是村民們自發搬運,雖然賣力,但路線交叉、時快時慢,偶爾還會因為搶“好搬”的石頭發生口角。林清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著他的炭筆和麻布,在貨場和碼頭之間來回走了十幾趟,然后劃出了三條清晰的“運輸通道”,并用白灰在地上標出。
“甲道,運大料,四人一組,用滾木,走直線,每隔三十步設一歇腳點,互相不擋道。”
“乙道,運中料,兩人一扛,走外沿,避開甲道。”
“丙道,運碎料、三合土,獨輪車或挑擔,走最內側,專供攪拌場。”
他還根據每個人以往的搬運記錄(老村長的功勞簿和肖揚的【人力調度】數據),把壯勞力合理搭配,力氣大的配耐力好的,性子急的配穩重的。每組指定一個臨時組長,負責喊號子和看路。
第二天,石料運輸的效率肉眼可見地提升了一截。通道分明,沖突少了;搭配合理,累趴下的少了。原本預計要運三天的石料,兩天半就運到了位,而且人人覺得比之前輕松了些。
負責攪拌三合土的婦孺老人組,也被林清重新梳理。他不再籠統地記“丙等工分”,而是細分出“碎石組”、“篩沙組”、“和泥組”、“送料組”。根據各人情況分配,手腳麻利但力氣小的專門篩沙,力氣大些的負責最后的攪拌和裝車,腿腳勤快的推著小車在攪拌場和碼頭間穿梭送料。他還設置了一個簡單的“超額獎勵”:每組每天完成基礎任務量后,多做的部分,工分額外加五成。
這下,連平時被認為“只能打打下手”的婦孺老人也爆發了驚人的干勁。誰不想多掙點工分,多換點糧食和鹽?攪拌場從早到晚熱火朝天,三合土的供應第一次跟上了碼頭澆筑的速度。
最絕的是他對“工分票”發放的改進。以前是老村長發,容易記錯或遺漏。林清設計了一種更直觀的“票板”——在一塊木板上,按照工種和工分數額,挖出不同形狀的凹槽。每天收工時,老村長只需根據“功勞簿”,將對應顏色和形狀的小木牌(代表工分票)放入凹槽。村民自己來領,一目了然,核對方便,幾乎杜絕了錯漏。領走的木牌,老村長那邊還有存根,每晚和林清的總賬核對。
僅僅幾天,西河村這架剛剛上路的機器,就因為加入了一個精通“潤滑”和“傳動”的零件,運轉得更加順暢、高效。原本對三十天建成碼頭還有些忐忑的村民,現在信心大增。
連趙鐵山也不得不私下對肖揚承認:“這林書生……肚子里是有點真東西。那幾條道劃得,是省勁兒!”
肖揚對此樂見其成。他將更多具體的、瑣碎的調度和規劃工作交給林清,自己則騰出手來,開始籌劃更重要的事。
他腦海中,系統界面因為獲得了林清提供的地圖和資料,【區域洞察】的范圍雖然沒有擴大,但精細度大幅提升,尤其是對已探明區域內的資源點、道路狀況、潛在勢力分布,有了更清晰的標注。
更重要的是,通過林清的資料,他對“清瀾郡”以及周邊幾個郡縣的勢力格局、經濟狀況、甚至一些官場隱秘,有了初步了解。這讓他對西河村未來可能面對的外部環境,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清瀾郡守周文昌,出身地方豪族,貪婪而短視,與郡內‘青狼幫’等幫派勢力勾結,把持漕運、礦稅……其子周顯,好大喜功,正在郡城大興土木,修建‘觀瀾別院’,強征民夫,石料、木材需求極大……”
肖揚看著林清資料中的記載,又對比系統【區域洞察】中關于上游“紫霄宗”廢礦處理、黑水鎮動向等信息,一個模糊的計劃,逐漸在腦中成型。
這天傍晚,碼頭建設告一段落,村民陸續收工。肖揚將老村長、趙鐵山、林清,以及村里幾個手藝突出的老工匠(木匠老周、石匠老韓等)叫到了自己臨時居住、也兼作“議事堂”的窩棚里。
棚子中央,用石頭壘了個簡單的火塘,火光跳動。肖揚面前鋪開了林清帶來的、經過他這幾日結合實地探查補充修正的“東洲西部水陸略圖”,其中西河村的位置,被特意用炭筆圈了出來。
“諸位,”肖揚開門見山,用一根細木棍指著地圖,“碼頭和路,是咱們的根基,必須盡快建好。但光有根基不行,咱們得想想,根基穩了之后,西河村靠什么活下去,活得好。”
眾人都屏息凝神,知道肖先生要談大事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有山,但山貨運不出去,不值錢。咱們現在有了水,但這水,不能只用來停船卸貨。”肖揚的木棍在地圖上沿著怒江上下游滑動,“林清帶來的消息,還有我從別處得來的風聲,上游紫霄宗,每月都有不少煉器產生的邊角廢料、礦渣需要處理。下游清瀾郡,郡守之子正在大修別院,石料、木材奇缺,價格飛漲。而黑水鎮,有咱們需要的糧食、粗鐵,還有他們特有的黑膠泥。”
他頓了頓,看向眾人:“你們說,咱們西河村,夾在中間,該做什么?”
趙鐵山撓撓頭:“咱們……幫紫霄宗運廢料,賣給郡城那個什么別院?可咱們沒船啊!就那破烏篷船?”
“船,可以造,可以買,也可以租。”肖揚道,“但更重要的是,咱們不能只當個二道販子,賺點辛苦錢。紫霄宗的廢料,在咱們眼里只是廢料嗎?林清,你看出什么了?”
林清精神一振,這幾天他除了管工分物料,也在拼命消化肖揚偶爾透露的信息和自己的想法,此刻早有準備:“肖先生,諸位叔伯。紫霄宗以煉器聞名,其煉器廢渣中,常混雜未能完全提純的金屬微粒,或是屬性駁雜、無法用于煉器的‘雜靈礦’。這些對武者無用,但若經篩選、粉碎,混合黏土燒制,或可得到一種比普通磚石堅固數倍、且具有一定防火、防潮之能的‘耐火磚’!此物用于建造高爐、窯口,或是富貴人家的宅院墻壁,正是上品!”
他頓了頓,繼續道:“而清瀾郡守之子修建別院,所求無非‘堅固’、‘氣派’、‘與眾不同’。若我們能將紫霄宗的廢礦渣,加工成這種特制的‘耐火磚’,再配合咱們后山的上好木材,以及黑水鎮質地細膩的黑膠泥燒制的屋瓦……組合成一套‘別院專用建材’,其價值和利潤,遠非販賣原料可比!”
老周叔聽得眼睛發亮:“林書生,你說那啥‘耐火磚’,真能燒出來?工藝復雜不?”
“工藝不難,關鍵在于原料配比和火候控制!”林清肯定道,“我家中藏書有《營造法式雜錄》,其中記載了數種民間土法燒制耐火材料的方子,雖不如宗門秘法,但應對凡俗建筑,綽綽有余!所需無非是粉碎、過篩、配比、成型、入窯。粉碎過篩可用水車帶動的石碾,成型可用木模,唯獨這窯……”
“窯好辦!”石匠老韓一拍大腿,“咱們后山那土,俺早就覺得能燒窯!就是一直沒本錢,也沒必要搞大的。若真能燒出好磚,俺帶人,半個月就能起個像樣的大窯!”
“水車石碾也不難。”老周叔接口,“怒江水流夠急,在碼頭邊上找個合適位置,架個水車,帶動石碾,粉碎礦渣、木料,都行!”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興奮。原本模糊的前景,在林清的點撥和眾人的補充下,漸漸清晰起來——利用紫霄宗的廢料、本地的木材、黑水鎮的黑膠泥,加工成高價值的建材,賣給急需的清瀾郡!而連接這三者的,正是西河村即將建成的碼頭和怒江航道!
肖揚看著眾人被點燃的熱情,心中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將個人的智慧、村子的資源、外部的需求,整合成一個可行的產業發展方向。這比單純種地或打獵,前景廣闊得多,也更能將西河村牢牢綁定在“商業”和“制造”的鏈條上,加速發展。
“想法很好。”肖揚壓下眾人的議論,“但飯要一口口吃。眼下最緊要的,還是碼頭和路。林清,燒制耐火磚的方子,你這幾天整理出來,和老韓、老周他們詳細推敲,做個預算,需要多少人、多少物料、多少時間。趙鐵山,碼頭的守衛和巡邏不能松,尤其是對岸黑水鎮,雖然暫時服軟,但不得不防。”
“明白!”眾人齊聲應道。
“至于船的問題……”肖揚目光投向地圖上怒江下游,“等碼頭有了模樣,我親自去一趟下游。一來,看看能否買到或租到合適的船。二來,也該去郡城……摸摸情況了。”
聽到肖揚要親自去郡城,林清身體微微一震,欲言又止。
“林清,”肖揚看向他,“你父親的事,我記著。但眼下不是時候。此去郡城,我會留意。你留在村里,把磚窯和工坊的事抓起來,就是最大的助力。”
林清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林清明白!定不負所托!”
“好了,都去忙吧。”肖揚揮揮手。
眾人帶著興奮和干勁散去。窩棚里只剩下肖揚一人,對著跳躍的火光和粗糙的地圖。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地圖上“清瀾郡”的位置點了點。
周文昌,周顯,青狼幫,觀瀾別院……
還有紫霄宗,黑水鎮,以及正在崛起的西河村。
怒江這條線,似乎正在將越來越多的人和事,牽扯到一起。
而西河村,這個剛剛打下第一根樁的小小碼頭,能否在這即將到來的風浪中,站穩腳跟,甚至……乘風而起?
肖揚的目光,穿過窩棚的縫隙,望向外面星光初現的夜空。
系統的光芒,在他意識深處靜靜流淌,【長期任務:夯實根基】的進度條,正在以穩定的速度向前推進。
但更多的、未顯示的任務和挑戰,似乎已在前方隱隱浮現。
“工坊,磚窯,船隊,貿易……”他低聲自語,“還有……報紙。”
是的,報紙。信息,才是他最大的金手指,也是未來掌控局面的關鍵。是時候,讓《西河簡報》真正發揮一點作用了。
不過,一切的前提,是碼頭必須先立起來,像一根釘子,楔進這怒江之畔,楔進這滾滾向前的時代洪流之中。
夜風漸起,帶著江水的濕氣和遠山的寒意。
但西河村的夜晚,不再只有黑暗和恐懼。
多了篝火,多了號子,多了希望點燃的、明亮的眼睛。
風,似乎真的開始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