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這么動手了?”
潘氏靠在榻上捻著佛珠,聽聞女兒做的事后手一抖,佛珠掉在裙擺上。
她臉色白了白,看向對面沉穩撥算盤的女兒。
“是的,阿娘,這些年我們安家窯養了不少的蛀蟲,把他們的心養野了膽養大了,也讓一些真正干活的忠厚之人寒了心。
“你這孩子,其實任何時候都有那些不知足的,真要管就像割腐肉。”
“腐肉不割,創傷會越來越大,最后會失去一條腿甚至危及生命;趁早割掉再清一下創傷,新肉就會長出來。”
安文慧一邊將算盤珠子噼啪作響,聲音清脆,一邊淡淡的說著自己的打算。
“你這孩子啊,是有些大膽了些,接下來……”
話音未落,就聽到了蓮兒的聲音。
“舅老爺,舅太太,我家太太和大小姐正在議事呢,舅太太,您等奴婢去給您通報一下。”
什么嘛,這是安府,不是潘府,她這樣橫沖直闖的,真是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蓮兒快步的跟了進來,看到潘氏和大小姐很是內疚。
“太太,小姐,舅太太來了。”
攔都攔不住的那種。
“無妨,蓮兒你先退下吧。”
原主記憶中,舅舅潘守業舅母周氏都是客客氣氣的,嗯,怎么說呢,有求于你的時候就是滿臉的獻媚和小心。
現在嘛……
“二妹!二妹你出來!你這教的好女兒!眼里還有沒有長輩,有沒有親戚情分了?!”
安文慧眼皮都沒抬,指尖將最后一顆珠子歸位,合上賬本,這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阿娘,您歇著,我去看看。”
“慧慧,”潘氏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冰涼,眼里滿是憂慮和難堪,“那是你大舅,說話……客氣些。”
可這話說得她自己都沒底氣。客氣?人家都打上門指著鼻子罵了。
安文慧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沒說什么,轉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潘守業正叉著腰,滿臉怒容,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攔著他的蓮兒臉上。
他身后跟著潘家大舅母周氏,也是一臉尖刻,正用眼刀子剜著周圍的丫鬟仆婦。幾個潘家帶來的小廝,虎視眈眈地杵在月洞門外。
“大舅,大舅母。”安文慧走到廊下,站定,聲音不高,卻讓院里的嘈雜靜了一瞬。
潘守業看見她,火氣更旺。
“安文慧!你來得正好!你給我說說,你窯場出的那新規矩是什么意思?一手交錢一手發貨?貨一出手概不退換?你這是針對誰?啊?是不是針對我們潘家商行?!”
安文慧神色平靜,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大舅此言差矣。新規矩是針對所有從安家窯拿貨的商戶,一視同仁,并非單獨針對潘家商行。”
事實上,別的商行都是一手拿錢一手發貨,貨一出手概不退換,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這新規,確實是針對他潘氏商行的。
但是,安文慧就是不承認。
“放屁!”潘守業氣得口不擇言,“以前我們拿貨什么時候現結過?都是月結,季結!賣不掉的還能拿回來調換!這是多少年的老規矩了,到你這里就全變了?安家窯現在是個什么情形你自己心里沒數?我們肯繼續拿你們的貨,那是看在親戚情分上幫襯你們!你別不識好歹!”
“就是!文慧,不是舅母說你,你一個姑娘家,懂什么經營?以前你爹你哥在的時候,對我們潘家那是多照顧?怎么到了你這里,就六親不認了?我們智東被你誆著去拜什么師,差點誤了前程,我們還沒跟你算賬呢!”
周氏也尖著嗓子幫腔。
提到潘智東,安文慧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面上卻依舊平靜。
“大舅,大舅母,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安家窯遭了變故,資金周轉困難,一號窯亟待修繕,沒有現銀流入,窯火就得熄。規矩定下了,就不會改。愿意繼續與安家窯做生意的,我們歡迎,但必須遵守新規。若覺得不妥……”
“安文慧!”
“大門在那邊,安家窯不強求。”她頓了頓,目光清清冷冷地掃過潘守業夫婦。
“你——!”潘守業指著她,手指發抖,“好,好一個安家大小姐!翅膀硬了,連長輩都不放在眼里了!你這是要跟我們潘家撕破臉?”
“大舅言重了。”安文慧語氣依舊平穩,卻字字清晰。
“生意是生意,親情是親情。安家窯是我安家的產業,如今由我做主理人。我人小言微,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謹慎,我認為不妥當的地方就得改正。大舅若是覺得這規矩傷了親戚情分,那不做這生意便是。安家,總還是我母親的娘家,年節走動,該有的禮數,我不會缺。”
“聽聽!聽聽這說的是什么話!”周氏拍著大腿,對聞聲出來的潘氏喊道,“二姑奶奶,你就由著你女兒這么作賤娘家?我們潘家是少了你們吃還是少了你們穿?這些年要不是我們潘家幫襯,安家窯能有今天?我們潘氏商行給你們安家窯出過多少貨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安大小姐這是要過河拆橋?”
安文慧被周氏的強詞奪理黑白顛倒氣笑了!
潘氏商行給安家窯出貨有功勞和苦勞?
確定不是潘氏一族靠著安家這門姻親發財,從一個小門小戶的商行發展到如今昌州的四大商行之一嗎?
升米恩斗米仇在這兒得到了具象化!
“大嫂,話不能這樣說。”
潘氏被丫鬟攙扶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看著兄長嫂嫂的嘴臉,又看看女兒挺直的背影,心口一陣絞痛。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覺喉嚨被什么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阿娘,您且歇著,這兒交給我。”
安文慧向前半步,擋在母親身前,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
“大舅母這話,我可不敢認。安家窯是安家祖輩一窯一火燒出來的,靠的是手藝,是瓷品。潘家商行這些年借著安家窯的貨賺了多少,大家心知肚明。互利互惠,談不上誰幫襯誰。如今安家窯有難處,定下新規自救,合情合理。愿意共渡難關的,我們記著這份情;覺得規矩嚴了,想另謀高就的,我們也祝您前程似錦。”
“安文慧,你……你好得很!”潘守業聲音拔高了幾個度,指著安文慧氣得臉色鐵青:“你可真是安家窯的好主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