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黑暗。
意識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不斷下墜,唯有刺骨的劇痛與窒息感如影隨形。林墨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投入熔爐后又勐地擲入冰窟的頑鐵,在極熱與極寒的折磨中,寸寸碎裂。
骨骼不知斷了多少,內(nèi)腑移位,經(jīng)脈如同被烈焰灼燒過般枯竭疼痛。新融合的密鑰碎片在體內(nèi)沉寂如死,僅能維系著一絲微弱的生機不滅。腦海中不斷閃回著最后的畫面:黑袍人那漠然的猩紅目光、深淵之瞳的恐怖吸力、以及自己拼死發(fā)出的那縷微弱共鳴……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涼意從唇邊傳來,帶著草藥的苦澀,勉強撬開他緊咬的牙關(guān),滑入如同火燒的喉嚨。這細微的刺激,如同在無盡的黑暗中投入一顆石子,蕩開了一圈漣漪。
他艱難地、掙扎著,掀開了仿佛重若千鈞的眼皮。
模糊的光線映入眼簾,適應(yīng)了片刻,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處狹窄的石縫底部,身下墊著干燥的苔蘚。左慈盤坐在他身旁,臉色比之前更加灰敗,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正用一片不知名的草葉,蘸著瓦罐里渾濁的藥汁,一點點喂給他。那瓦罐,還是之前隊伍攜帶的。
“主……公……”旁邊傳來趙六虛弱嘶啞的聲音。林墨費力地偏過頭,看到趙六靠在巖壁上,斷臂處重新包扎過,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醒,正擔憂地望著他。
他們還活著。三個人,都還活著。
“咳……咳咳……”林墨想開口,卻引發(fā)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帶著黑色的血塊。每一聲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fā)黑。
“莫要妄動。”左慈的聲音細若游絲,帶著深深的疲憊,“你傷勢極重,能醒過來……已是萬幸。”
林墨喘息著,感受著身體如同破碎陶器般的狀態(tài),心中一片冰涼。這樣的傷勢,莫說繼續(xù)追尋線索、對抗強敵,就連能否活著走出崤山,都是未知之數(shù)。
“外面……如何?”他沙啞著問道,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左慈喂藥的手頓了頓,緩緩道:“那日你離去后不久,地動山搖,峽谷深處邪氣沖天,隨后又驟然平息。外圍的西涼騎兵與那些信徒似乎也發(fā)生了騷亂,呼喝廝殺聲持續(xù)了半晌,后來便漸漸遠去……如今,已安靜一日有余。”
地動?騷亂?遠去?
林墨心念急轉(zhuǎn)。那日的地動,顯然與自己最后關(guān)頭引動的密鑰共鳴,以及那“深淵之瞳”的異動有關(guān)。而西涼騎兵與信徒的騷亂……是內(nèi)訌?還是被其他事情引開了?黑袍人為何沒有回來補刀?是認為他必死無疑?還是被更緊要的事情牽絆住了?
無數(shù)疑問涌上心頭,卻沒有答案。
他嘗試運轉(zhuǎn)體內(nèi)力量,卻引來更勐烈的劇痛和空虛感。密鑰碎片如同沉睡的死物,僅有的一絲聯(lián)系也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開。沒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談。
“先生……您的傷勢……”林墨看向左慈,心中愧疚。若非為了護持自己和趙六,左慈何至于此。
左慈微微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當務(wù)之急,是離開此地。此處雖暫避一時,但絕非安全之所。西涼人或那邪徒隨時可能返回。且……此地氣息污濁,于傷勢恢復(fù)有礙。”
離開?以三人如今的狀態(tài),如何離開?
林墨看著連站立都困難的左慈,看著斷臂重傷的趙六,再感受一下自己這具幾乎報廢的身體,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難道,真的要困死在這崤山深處,與那些白骨為伴嗎?
就在這時,他懷中那已經(jīng)化為粉末的吉平骨片殘留處,忽然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清涼感。這感覺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種……指引?或者說,是那日被強行灌注的、關(guān)于《洛書》殘文與地脈的知識,在絕境中自發(fā)地活躍起來。
他閉上眼,摒棄雜念,仔細感受著那絲清涼。腦海中,那副清晰的崤山地脈圖再次浮現(xiàn)。代表洛祠的節(jié)點依舊被墨色污染,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死寂,隱隱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洛書》正氣的澹藍色光暈在頑強閃爍,那是他之前疏導(dǎo)“洛之暗面”時留下的痕跡?
而代表龍吟澗的節(jié)點,則散發(fā)著相對純凈的藍色光輝。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從龍吟澗節(jié)點,延伸出一條極其隱晦的、幾乎與主地脈平行的“靈絡(luò)”,蜿蜒向下,似乎……通往崤山之外?!
這條“靈絡(luò)”并非實體水路或路徑,而是地氣能量的一種特殊流轉(zhuǎn)通道,比之前逃離時走的干涸河道更加隱蔽,也更加……需要特定的方法才能感知和利用。
《洛書》殘文中,似乎有關(guān)于引導(dǎo)、借助地氣靈絡(luò)行進的法門?雖然殘缺不全,但或許……可以一試?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林墨心中升起。
他睜開眼,看向左慈和趙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光芒。
“先生,趙六,我或許……找到一條可能離開的路。”他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決絕,“但此法……我亦無把握,兇險未知,甚至可能……加速死亡。”
左慈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仔細看了看林墨,似乎察覺到了他體內(nèi)那絲奇異的知識波動,緩緩頷首:“絕境之中,唯行險棋。小友既有感應(yīng),便依你之意。”
趙六也掙扎著挺直身體,獨眼中閃爍著信任的光芒:“主公,趙六這條命是您救的,您說怎么走,咱就怎么走!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林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驅(qū)散了些許寒意。他不再猶豫,開始集中全部精神,回憶、理解、推演那殘缺的《洛書》地氣引導(dǎo)法門。
他讓左慈和趙六靠近自己,三人緊靠在一起。然后,他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嘗試著以那絲微弱的密鑰之力為引,以《洛書》殘文的意蘊為憑,去溝通、去共鳴龍吟澗節(jié)點延伸出的那條“靈絡(luò)”。
起初,毫無反應(yīng)。他的力量太微弱,法門太殘缺。
但他沒有放棄,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將殘存的精神力如同細絲般,小心翼翼地探入地下,尋找著那虛無縹緲的“靈絡(luò)”。
時間一點點流逝,石縫內(nèi)的光線逐漸暗澹。就在林墨感覺精神力即將再次耗盡,意識即將渙散之時——
嗡!
他指尖下的地面,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感知的震顫!仿佛有一道清涼的、如同水波般的能量,從他指尖一掠而過!
找到了!
他勐地睜開眼,用盡最后力氣,低喝道:“緊靠我!無論如何……不要松手!”
下一刻,他強行催動那縷與“靈絡(luò)”建立起的微弱聯(lián)系,將《洛書》殘文中關(guān)于“借勢”、“流轉(zhuǎn)”的意蘊發(fā)揮到極致!
唰!
三人的身影驟然變得虛幻,仿佛融入了巖石與大地之中!一股強大的、并非他們自身產(chǎn)生的牽引力,勐地作用在他們身上,拉著他們,沿著那條無形的“靈絡(luò)”,向著崤山之外,急速“流動”而去!
這種感覺無比奇異,并非行走,也非遁術(shù),更像是在一條地下的能量河流中隨波逐流。周圍是飛速倒退的、光怪陸離的土石光影,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擠壓著他們殘破的身體。
林墨死死咬著牙,維持著那縷脆弱的聯(lián)系,承受著空間轉(zhuǎn)換帶來的巨大負荷。左慈閉目凝神,以殘存法力護住三人核心。趙六則緊咬牙關(guān),不讓自己昏厥過去。
不知“流動”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終于,前方的“河道”似乎到了盡頭,那股牽引力勐地將他們“拋”了出去!
噗通!噗通!噗通!
三人重重地摔落在實地上,巨大的沖擊力讓林墨眼前一黑,險些再次昏迷。他強撐著抬起頭,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崤山那壓抑的峽谷,而是稀疏的林木,以及遠處隱約的、平坦的地平線。
夕陽的余暉,灑落在他們身上,帶著久違的暖意。
他們……出來了。
雖然依舊重傷瀕死,雖然前途未卜,但至少,他們從那絕境死地中,掙扎出了一條生路。
林墨癱倒在地,望著天空那抹殘陽,大口喘息著,心中卻沒有多少喜悅,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憊,以及對未來更加沉重的不安。
星骸的低語,并未遠離,只是暫時被甩在了身后。而他們的戰(zhàn)斗,還遠未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