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中的山勢算不得險峻,卻自有一股清幽靈秀之意。馬車停在山腳,剩下的路需徒步而行。林墨在木風的攙扶下,走得緩慢而艱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山鼠在前引路,警惕地觀察著四周,而荀勖則手持一份簡陋的草圖,辨認著通往水鏡先生草廬的小徑。
竹林掩映間,幾間簡陋卻雅致的草廬出現在眼前。籬笆墻內,有菜畦,有古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清香,確是一處隱逸之所。
然而,未等四人靠近籬扉,一位身著青衫、頭戴方巾的年輕書生便從一株古松后轉出,攔在了路前。他面容清癯,目光澄澈而銳利,拱手一禮,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
“諸位請留步。水鏡先生近日靜修,不見外客。”
木風眉頭一擰,正要上前,卻被荀勖用眼神制止。
荀勖上前一步,執禮甚恭:“在下潁川荀勖,攜友特來拜會水鏡先生,有要事請教,還望通稟。”
那書生目光在四人身上掃過,尤其在氣息萎靡、卻隱隱透著某種不凡感應的林墨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搖頭:“先生有言,近日天象紊亂,紫微晦暗,有‘天外惡氣’侵擾星軌,需靜心推演,不喜被身懷‘異氣’之人打擾。諸位,請回吧。”
“天外惡氣”、“異氣”——這兩個詞如同冰錐,瞬間刺入林墨的心底。對方絕非尋常守門童子,他不僅看出了異常,而且似乎知曉這異常的本質與星骸有關!
荀勖心念電轉,知悉硬闖或苦苦哀求皆是無用,反而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神色不變,再次拱手,語氣愈發懇切:“兄臺慧眼。我等正是為此‘惡氣’而來。實不相瞞,崤山異變,想必兄臺亦有耳聞。那并非凡俗兵災,正是‘惡氣’顯現之兆。我等拼死阻其蔓延,友人更因此隕落,如今身負重任,需尋得‘渾天’遺儀,撥亂反正,重定星軌,以護世間清明。望請兄臺體察我等赤誠,代為通傳,或……指點一二。”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既點明了事情的嚴重性和己方的付出,又隱去了“核心密鑰”與昆侖的具體信息,將目的引向“渾天儀”,正合水鏡先生這等隱士關注天機、心系蒼生的立場。
書生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并未立刻松口,反而道:“哦?‘渾天’之儀,玄奧非常,早已失傳。閣下空口白牙,何以證明爾等便是應劫之人,而非那‘惡氣’之引?”
這便是考較了。
荀勖深吸一口氣,不再糾纏于具體事件,轉而與書生論及星象易理、古今之變。他引經據典,從《甘石星經》談到洛書河圖,言辭機鋒,邏輯縝密,既展現了淵博學識,又始終圍繞著“撥亂反正”的核心。
就在荀勖與書生辯論之際,林墨強忍著身體的不適,閉上雙眼,努力收斂心神。他感覺到一股溫和卻浩瀚如海的精神力,自草廬深處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觸手,輕輕拂過在場每一個人。這精神力在觸及他時,帶著審視與探究。
林墨沒有試圖抵抗或隱藏,他知道這很可能就是水鏡先生的探查。他放松身心,將意識沉入體內那一片破碎的混沌,努力去溝通、去引導那一縷源自古老守護者、與星骸截然不同的“核心密鑰”的本源氣息。一股微弱卻無比純凈、帶著生生不息守護意志的波動,如同黑暗中搖曳的星火,自他體內悄然散發。
剎那間,草廬深處的精神力微微一滯,那股審視的意味淡去,轉而化作一絲了然與……淡淡的悲憫。
辯論中的書生似有所感,停下了話語,側耳傾聽了片刻虛無。
終于,一個平和、蒼老,仿佛帶著歲月塵埃與智慧回音的聲音,自草廬內緩緩傳出:
“元直,請客人們進來吧。”
被稱為“元直”的書生(注:此處可明確為徐庶),臉上閃過一絲復雜,隨即讓開道路,躬身一禮:“諸位,先生有請。方才多有得罪,望請海涵。”
四人心中皆是一松。林墨在木風的攙扶下,邁步踏入籬扉。草廬內的陳設極為簡單,一位身著素色麻衣、須發皆白的老者坐于蒲團之上,目光溫潤,仿佛能洞徹人心,正是水鏡先生司馬徽。
然而,不待林墨等人開口,司馬徽便先輕輕嘆息一聲,目光落在林墨身上:
“小友,你體內的種子,既是希望,亦是災禍的燈塔。你們來此,已被‘不祥之眼’窺視。黑袍的使者,已至荊襄。”
一句話,讓四人剛剛放松的心弦瞬間再次繃緊!
水鏡先生果然知曉內情,而且直接點破了他們此刻面臨的巨大危險——黑袍人,竟然已經追蹤到了荊州!
“求先生指點迷津!”林墨強撐著行禮,聲音因急切而有些顫抖。
司馬徽微微頷首,繼續說道:“‘渾天儀’乃上古神器,其完整圖譜早已散佚,不知所蹤。老夫亦無法重現。不過……”
他話鋒一轉,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線索。
“據老夫所知,其核心部件‘定星盤’的構造圖譜,并未完全失傳。多年前,曾有一份殘卷流落在外,被襄陽名士黃承彥所得。黃公醉心機巧之術,將其視為奇圖,據說已交由其女月英參研把玩。欲得‘定星盤’之秘,需先過黃公之考。”
黃承彥!黃月英!
眾人皆是一怔。沒想到線索會指向這位以才智和有個性著稱的荊州名士,以及那位傳說中才智不遜其父的奇女子。
“黃公性情豁達,亦頗古怪,尋常寶物難入其眼。他考驗的,非是武力,而是巧思與心性。”司馬徽的目光再次掃過四人,最終停留在林墨蒼白而堅定的臉上,“記住,在荊州,你看不見的敵人,比看得見的,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