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墻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遠處胡騎營地的隱約喧囂。袁紹使者的命令,像一把冰錐,刺穿了所有守軍剛剛因擊退胡騎而升起的一絲熱氣。
要糧,要箭,在敵軍圍城、自身難保之時?
這已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近乎**裸的逼其自戕!
高覽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拔刀砍向寨下那倨傲的使者。趙云死死按住他的手臂,面色同樣鐵青。徐庶眉頭緊鎖,眼中寒光閃爍。
林墨站在墻垛后,面沉如水。冰冷的怒火在他胸中翻騰,卻反而讓他異常冷靜。他抬起手,止住了身后所有的躁動。
“天使遠來辛苦。”林墨的聲音平靜得出奇,甚至聽不出一絲波瀾,“袁將軍軍令,我等自然遵從。然,如今谷外胡虜圍困,水泄不通,大批糧草軍械實難運出。可否請天使回復袁將軍與監軍,待我部擊退胡虜,解圍之后,必親自將所需物資押送鄴城,并向將軍請功?”
一番話,軟中帶硬。既沒有直接抗命,也點明了眼前的極端困境,更隱晦地提醒對方:你們指望我們守城,卻又要抽走守城的資本,天下豈有這般道理?
那使者顯然沒料到林墨如此回應,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林都尉!此乃袁將軍手令!你敢抗命不成?!解圍之后?誰知道你們能不能撐到那時!若是城破,糧械豈不資敵?即刻交出,方顯忠心!”
“若城破,我等皆為枯骨,糧械于我等何用?于將軍何益?”林墨反問,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守住此谷,拖住胡騎,方為當前第一要務!天使若不信我等能守住,不妨留下,與我等一同守城,親眼見證如何?”
讓使者留下守城?這話幾乎帶著諷刺了。那使者臉色一陣青白,他豈敢留在這是非之地。
“你…你好自為之!”使者撂下一句狠話,終究不敢逼迫過甚,悻悻然調轉馬頭,在一小隊騎兵護衛下,竟又穿過胡騎營地離去——顯然,胡騎與袁紹方面,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默契,或者至少是互不侵犯的試探。
使者一走,寨墻上頓時炸開了鍋。
“欺人太甚!” “這哪里是要糧,分明是要我們的命!” “袁本初妄為盟主!”
群情激憤。絕望與憤怒的情緒在蔓延。
林墨抬手,再次壓下所有聲音。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激憤、惶恐或絕望的臉。
“憤怒,救不了我們的命。”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袁紹靠不住,我們只能靠自己,靠手里的刀,靠身后的墻,靠身邊的弟兄!”
“胡騎是要殺光我們,搶光一切!袁紹是要吸干我們的血,再讓我們去死!我們偏不!”
他猛地提高聲調:“我們要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讓所有人看到,黃天谷,不是誰都可以來踩上一腳的!”
“王五!山鷹!加大夜間襲擾力度!我要胡騎夜不能寐!” “高覽!趙云!整備兵力,輪番守城,節省箭矢,礌石滾木優先!” “徐庶!清點所有庫存,糧食實行配給,優先保證守城士卒和傷員!” “李郎中…再堅持一下,藥材…就快到了!”
他的鎮定和決斷感染了眾人。是的,憤怒無用,唯有死戰求生!
接下來的兩日,戰斗更加慘烈。胡騎發起了數次猛攻,甚至嘗試用簡陋的云梯和撞木攻擊寨門。守軍依仗地利,浴血奮戰,一次次將敵人擊退。寨墻之下,尸骸堆積如山,鮮血染紅了土地。
谷內的箭矢即將耗盡,滾木礌石也所剩無幾。傷亡數字不斷上升,李郎中的臨時傷兵營人滿為患,沒有藥材,許多傷員只能在痛苦中哀嚎著死去。絕望的氣氛再次籠罩山谷。
就在第三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隊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黃天谷南側的峭壁之下,發出約定的鳥鳴信號。
是前往黑山求藥的人回來了!不止他一個,他還帶來了另外幾個人,以及十幾個沉甸甸的大包袱!
吊籃迅速放下,將這些人拉上寨墻。為首者正是那名獵手,他渾身是傷,卻眼神發亮:“首領!幸不辱命!藥帶來了!還…還帶來了黑山的朋友!”
他身后,站著幾名身形彪悍、穿著皮襖、帶著濃郁山野氣息的漢子。為首一人,臉上有一道刀疤,目光銳利如鷹,對著林墨拱了拱手,聲音沙啞:“黑山,孫輕。奉大頭領之令,送藥而來。順便,看看你們這骨頭,到底有多硬。”
孫輕!張燕麾下的得力頭目之一!
林墨心中一震,立刻還禮:“多謝孫頭領!多謝張大頭領雪中送炭!此恩,林墨必報!”
“報不報的以后再說。”孫輕擺擺手,語氣直接,“鹽,是好東西。你們這寨子,守得也像回事。大頭領說了,胡狗子也是俺們的對頭。這些藥,換你們的鹽,兩清。另外…”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俺們來時,順手把南面盯著你們的一小隊袁紹哨探給宰了。看來,你們這日子也不好過啊。”
黑山軍不僅送來了救命的藥材,還順手幫他們清理了背后的眼睛!這份“順手為之”,意義重大!
李郎中撲上來,顫抖著打開那些包袱,里面是大量的金瘡藥、止血草、以及一些黑山特有的療傷藥材!“夠了!夠了!能救活很多人!”老郎中喜極而泣。
藥材的到來,極大地鼓舞了士氣。更重要的是,黑山軍的到來,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然而,孫輕接下來的話,卻讓林墨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藥送到了,俺們也該走了。”孫輕道,“胡騎勢大,俺們這點人也啃不動。不過,大頭領讓俺帶句話:若你們真能撐過這一劫,黑山愿意…和你們做筆更大的買賣。”
更大的買賣?林墨瞬間想到了鹽。張燕果然對鹽極度渴望!
“孫頭領且慢!”林墨腦中靈光一閃,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瞬間形成,“既然來了,何必空手而歸?胡騎營中,糧草堆積如山,馬匹數以千計…孫頭領難道就不動心?”
孫輕的眼睛猛地瞇了起來,像極了發現獵物的山豹:“哦?你的意思是?”
“胡騎連日攻城,士卒疲憊,戒備已不如前。”林墨快速說道,“其糧草大營位于東北角,守備相對薄弱。我愿派精銳一部,趁夜出城,與孫頭領里應外合,劫其糧草,焚其營帳!得手之后,糧草馬匹,你我均分!即便不能盡全功,也能讓其陣腳大亂,解我之圍!”
這個計劃大膽到瘋狂!主動出城,夜襲數倍于己的敵軍大營!
孫輕死死盯著林墨,似乎在判斷他的誠意和這個計劃的可行性。營外胡騎的喧囂隨風傳來,夾雜著戰馬的嘶鳴。
良久,孫輕臉上那道刀疤扭曲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森然:“好小子!有種!這票買賣,俺干了!什么時候動手?”
“就在今夜!四更時分,以火光為號!”林墨斬釘截鐵。
一場絕境中的豪賭,即將展開。黃天谷與黑山軍,這兩股被袁紹和胡騎視為邊陲癬疥的勢力,第一次將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對準了共同的敵人。
夜色,愈發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