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宗,演武廣場。
傳送陣的白光閃爍不休,每一次亮起,都吐出幾道狼狽的身影。
光芒散去,人影踉蹌著摔在地上。
有的弟子斷了手臂,有的胸口塌陷,更多的人渾身浴血,癱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執事弟子們忙碌地穿梭,將丹藥塞進幸存者的嘴里,或是將已經冰冷的尸體抬到一旁。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與藥草味混合的復雜氣息。
當又一道光柱消散,韓林和劉月娥的身影出現在陣法中央。
兩人站得很穩。
韓林攙扶著劉月娥,除了衣角有些泥土,兩人身上幾乎看不到傷痕。
他們的出現,讓廣場上嘈雜的聲音都為之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那些目光里混雜著驚愕、疑惑,還有掩飾不住的嫉妒。
一位負責清點人數的內門長老皺起眉頭,視線在韓林和劉月E娥身上掃過。
“韓林,劉月娥,你們二人為何看起來……”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傳送陣再次亮起,又有幾個重傷的弟子被傳送出來,打斷了他的問話。
長老搖了搖頭,拿起手中的玉簡,繼續高聲念著名字。
“王騰?!?/p>
無人應答。
“李牧?!?/p>
無人應答。
長老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每念出一個名字,廣場上的氣氛就凝重一分。
當他念到一連串同姓的名字時,聲音開始發干。
“趙乾?!?/p>
寂靜。
“趙恒?!?/p>
死一般的寂靜。
“趙家一脈,趙平。”
依舊無人應答。
站在長老席最前方的一名錦袍老者,身體晃動了一下。
他就是趙家的家主,外門長老趙長空。
“不可能!”
趙長空發出一聲嘶吼,聲音尖銳。
他沖下高臺,一把揪住一個剛被扶起來的弟子衣領。
“人呢?趙乾他們人呢!你不是跟他們一起的嗎?”
那名弟子腿上插著半截斷劍,臉色慘白如紙。
他被搖晃得眼前發黑,嘴唇哆嗦著。
“死……都死了……在廢墟……為了搶寶物……跟別的宗門打起來……都死了……”
“胡說!”
趙長空一把將他推開,雙眼通紅地掃視著廣場上的幸存者。
活下來的人不到進去時的三成。
而且幾乎人人帶傷,慘不忍睹。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毫發無損的韓林和劉月娥身上。
那目光像兩把燒紅的錐子。
他一步步走來,身上筑基期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壓向兩人。
劉月娥的臉瞬間變得蒼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韓林將她護在身后,自己也像是被這股威壓壓得站不穩,身體晃了晃,臉上血色盡褪。
“你們兩個!”
趙長空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為什么你們沒事?”
“我趙家的精英弟子全軍覆沒,你們兩個廢物,為什么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里!”
韓林像是被嚇破了膽。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他的牙齒上下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
“我……我們……”
他一開口,聲音就變了調,帶著哭腔。
“妖……妖獸……”
“什么妖獸?”
趙長空厲聲喝問。
“一只……一只很恐怖的妖獸……”
韓林語無倫次,眼神渙散,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我們本來在……在西邊的山谷里采藥……沒敢去中心……”
“突然……地動山搖……一只紅色的,長了好多爪子的怪物沖了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胡亂比劃著,仿佛那怪物就在眼前。
“趙乾師兄他們……正好在那邊……他們想殺了那頭妖獸……”
“可那怪物太強了……趙師兄的飛劍,砍在它身上,只冒出火星……然后……然后它一爪子……”
韓林說到這里,猛地打了個寒顫,說不下去了。
他雙手抱住頭,蹲了下去,身體縮成一團。
“我們……我們掉進了一個泥坑里……上面蓋著厚厚的爛葉子……我們不敢出聲……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他的聲音從臂彎里傳出,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后怕。
“我們就聽著外面的慘叫聲……一直聽著……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傳送的光照下來……”
廣場上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聽著韓林的描述。
幸存的弟子們臉上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恐懼。
秘境中的變異妖獸確實存在,而且不止一頭。
很多人都遭遇過,只是沒有韓林描述的那么夸張。
趙長空死死盯著蹲在地上的韓林,胸口劇烈起伏。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
兩個煉氣中期的弟子,遇到強大的妖獸,選擇躲藏保命,再正常不過。
可他就是不信。
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趙家的人?
為什么活下來的偏偏是這兩個他最看不順眼的家伙?
“你說的泥坑在哪里?什么方位?”
趙長空的聲音陰冷。
韓林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和泥土,眼神里滿是茫然。
“我……我不知道……太黑了……我們嚇壞了……根本分不清方向……”
就在這時,一直躲在韓林身后的劉月娥站了出來。
她也嚇得不輕,但還是鼓起勇氣,從懷中取出一個儲物袋。
“各位長老……”
她的聲音細微,帶著顫音。
“我……我們夫妻二人自知修為低微,不敢與人爭搶機緣……所以一直在偏僻的地方采集靈草……”
她將儲物袋的口打開。
一股濃郁的藥香瞬間擴散開來。
儲物袋里,裝滿了各種年份不低的靈草,其中幾株還散發著淡淡的靈光,顯然是珍品。
“這些……是我們此行的全部收獲,全部上交宗門!”
幾位原本神情肅穆的長老,目光一下子被那些靈草吸引了過去。
“這是……百年份的鐵線草?”
“還有凝神花!看品相,藥力很足!”
一位丹堂的長老快步走上前,從袋子里捻起一株靈草,放在鼻下輕嗅,臉上露出喜色。
“不錯,不錯!品質上乘!”
“你們二人此次辛苦,為宗門立下大功,宗門必有獎賞。”
這位長老的話,立刻得到了其他幾位長老的附和。
相比于已經死了的弟子,這些實實在在的資源,更能打動他們。
劉月娥的這一舉動,成功轉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她將自己和韓林塑造成了兩個膽小怕事、只知道埋頭采藥的形象。
這樣的形象,與“坑殺數十名精英弟子”的兇手,實在聯系不到一起。
趙長空的臉色鐵青。
他看著那些圍著靈草稱贊的同僚,感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知道,沒有證據,他動不了韓林。
宗門有宗門的規矩。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殺意,重新將目光投向還蹲在地上的韓林。
韓林似乎也從驚恐中緩了過來,正被劉月娥攙扶著站起身。
他低著頭,瑟瑟發抖,一副還沒從恐懼中走出來的可憐模樣。
沒有人知道,在他另一個藏在袖中的儲物袋里,正靜靜地躺著趙家精英弟子們的全部遺物。
法器、飛劍、符箓、丹藥,堆積如山。
趙長空看著韓林那張充滿“恐懼”和“懦弱”的臉,忽然笑了。
那笑容陰森,沒有一點溫度。
“很好。”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韓林耳中。
“既然你運氣這么好,能從那種怪物手下活命。”
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道。
“希望你的好運,能一直持續下去?!?/p>
“宗門大比,就在一個月后?!?/p>
“我很期待,你這位‘幸存者’的表現?!?/p>
說完,他不再看韓林,轉身拂袖而去。
他的背影,像一頭準備擇人而噬的孤狼。
韓林抬起頭,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眼神深處,那偽裝出來的恐懼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
他知道,趙長空不會善罷甘休。
宗門大比,就是為他準備的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