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樓,二樓雅間。
崔時清到得早,要了壺清茶,臨窗坐著。
時辰尚早,樓里客人不多。
“這里還和以前一樣?!睖孛髦鄣穆曇粼谒韨?cè)響起,比平時松緩些,“這家的桂花魚條和清湯越雞,是京中一絕。”
崔時清端起茶杯,借著抿茶的間隙道:“你喜歡???”
“嗯。”他頓了頓,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道,“若是點得多,記得給我留些?!?/p>
崔時清被他逗得笑了笑:“少不了你的。”
這位外人眼中冷情高絕的首輔大人,惦記起吃食來,倒顯出幾分不同。
約定的時辰將近,溫夫人卻未到。
“小姐,溫夫人莫非是要爽約?”
崔時清慢慢喝著茶:“不急。你若是餓了,先吃些點心?!?/p>
梳月不好意思地?fù)u搖頭:“奴婢不餓,小姐對奴婢真好?!?/p>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樓梯才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
雅間的門被推開,溫夫人帶著林芝走了進(jìn)來。
“等久了吧?”溫夫人坐下,語氣尋常,“府里臨時有些事,耽擱了?!?/p>
崔時清起身見禮,臉上并無半分焦躁或不悅:“夫人事忙,是應(yīng)該的,我也剛到不久?!?/p>
她親自為溫夫人斟茶,動作嫻靜。
溫夫人看了她一眼,接過茶盞,眼底掠過幾分滿意來。
她作為溫府主母,怎會把控不好時間?
遲到,是她刻意為之,有立威,也有觀察。
若崔時清露出半點不耐或委屈,便落了下乘。
如今見她神色坦然,舉止得體,這份沉穩(wěn)心性,倒配得上明舟。
菜陸續(xù)上來,果然有溫明舟提過的桂花魚條,還有幾樣精致的江南小菜。
溫夫人動了筷,崔時清才跟著用了一些。
“多吃些。”林氏示意林芝給她布菜,“你年紀(jì)輕,身子要緊?!?/p>
“謝夫人。”崔時清低頭用湯。
崔時清邊吃飯,便用筷子往另一個空盤子里夾菜。
溫明舟又指了指那道桂花魚條:“這個再多夾點?!?/p>
溫夫人皺眉,不解地看著崔時清:“時清,不夠吃的話可以再讓人上。”
崔時清搖頭,笑著說:“不不不,我這些帶回家,晚上當(dāng)夜宵吃?!?/p>
“梳月,把這些都打包了帶走?!?/p>
飯用到一半,隔壁雅間忽然傳來壓抑的啜泣聲,隱隱約約間,還有男子低聲的勸解,帶著為難。
崔時清筷子頓住。
那哭聲……怎么有點耳熟。
溫夫人也聽見了,皺了皺眉。
吉祥樓雅間隔音并不算差,能傳過來,說明動靜不小。
哭泣聲斷續(xù)傳來,夾雜著女子哽咽的哀求:“……大夫,我父親這病,求您再想想辦法吧?!?/p>
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無奈道:“陸小姐,不是老夫不肯盡力。而是令尊這病癥罕見且兇險,已非尋常藥石能醫(yī)。您便是請我吃十頓飯,我也是無能為力?!?/p>
陸小姐?
崔時清與林氏對視一眼。
崔時清放下筷子:“母親,聽著像是太常寺陸大人家的小姐,似乎遇到了難處。我與陸小姐有些來往,想去看看?!?/p>
溫夫人點了頭:“去看看吧。”
兩人起身,出了包間,正巧迎面碰上匆忙出來的大夫。
身后還跟著眼睛紅腫的陸云舒。
“陸小姐。”崔時清叫住她,“你父親病竟如此重了?”
陸云舒見是崔時清,咬著唇,眼淚又掉下來,斷斷續(xù)續(xù)說著。
原來她父親陸遠(yuǎn)幾天前突發(fā)發(fā)病,起初只是乏力畏寒,以為是普通風(fēng)寒。
可昨晚病情突然嚴(yán)重,請了多位太醫(yī)和名醫(yī)也無濟(jì)于事。
陸云舒哭的厲害,聲音發(fā)顫:“如今我父親已臥床不起,意識昏沉。太醫(yī)也私下暗示我準(zhǔn)備后事了……”
“這位大夫說,家父這病,像是中了某種極寒之毒,侵入肺腑,尋常法子救不了……”
王大夫拱手嘆道:“夫人,小姐,非是老朽推諉。陸大人脈象奇特,體內(nèi)如抱寒冰,卻非外感風(fēng)寒。此等癥狀,老朽當(dāng)真束手無策?!?/p>
陸云舒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崔時清趕忙伸手扶住她,忽然感到衣袖被極輕地扯動了一下。
溫明舟的聲音低而迅速:“這恐怕不是病,是毒,而且極為陰損。我擔(dān)心……這是被人所害?!?/p>
崔時清心中一凜。
溫明舟繼續(xù)道:“這人下手狠,尋常大夫恐怕解不了。但我知有一人,或許能治?!?/p>
“誰?”崔時清用氣聲問。
“城西,薛唯一?!睖孛髦壅Z速快而清晰,“此人脾氣古怪,隱于市井。但他欠我一個極大的人情?!?/p>
“你告訴陸云舒,你可一試,但需她全力配合,且絕不能透露薛唯一之名,只說你有門路尋得偏方?!?/p>
崔時清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陸遠(yuǎn)這病,若真是被下了毒,此事背后恐怕有更大秘密。
救陸遠(yuǎn),不僅能拿捏陸家,更可能挖出這背后的秘密。
她抬眼,看向絕望的陸云舒:“陸小姐,你先別急。令尊這病癥,我或許……有點辦法?!?/p>
陸云舒猛地抬頭,眼中閃著希冀的光:“崔小姐,你、你會醫(yī)術(shù)?”
崔時清搖搖頭,并未認(rèn)下自己會醫(yī)術(shù)。
“我有辦法治病,你且讓我試試。”
崔時清語氣沉穩(wěn),帶著一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力量。
“這位小姐,你這么年輕,”那位大夫疑惑地看向崔時清,顯然不信這年輕女子能有什么辦法,“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可不能兒戲。”
崔時清:“情況緊急,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
溫夫人在一旁看著,眼中閃過深思,卻并未出聲阻攔。
崔時清轉(zhuǎn)頭看向陸云舒:“你若信我,便先帶我去府上,看看陸大人具體情況。此事,暫勿聲張?!?/p>
若是被下毒的人知道崔時清能救陸遠(yuǎn),恐怕又會惹麻煩。
陸云舒連連點頭,眼淚又涌出來,這次是激動的。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崔時清的手:“崔小姐,只要有一線希望,都要試試,云舒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能救家父!”
“夫人,”崔時清轉(zhuǎn)向溫夫人,“事出緊急,我恐怕得先去陸府一趟。今日不能陪您用飯了。”
溫夫人深深看她一眼,點了點頭:“去吧,救人要緊。?!?/p>
“多謝夫人。”
崔時清轉(zhuǎn)身,對著滿臉急切的陸云舒道:“陸小姐,我們走吧?!?/p>
兩人匆匆離開吉祥樓,馬車向著陸府疾馳而去。
車廂里,陸云舒還在不斷啜泣著。
崔時清把目光投向車窗外流動的街景。
陸遠(yuǎn),陸家。
一個毒害朝廷重臣的漩渦,正在她面前緩緩揭開一角。
而她,正要踏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