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安靜盤著,等待春天第一場雨。
默默見證晝夜狂奔,黑白以驚人速度在周身明滅交替,白晝鳥鳴與夜晚蟲聲,如同兩股喧囂的潮汐來了又去。
遲客與狐貍見黑蛇久久盤踞不動,還以為黑蛇受傷生病了。
終于,嗅到山雨欲來的氣息。
遠山處漫起一道白茫茫的紗幕,伴隨隱隱的呼嘯席卷而來,很快,天地間只剩一片喧嘩。
黑蛇高高昂首。
雨的味道,真好……
清涼雨水治愈了難熬的焦渴,軀體重新獲得澎湃生機,黑蛇用力吐納,貪婪獲取更多雨氣。
幾道凌厲閃電照亮了雨幕,隨后,沉悶雷聲從遠處翻滾而至!
黑蛇喜歡下雨,也喜歡響徹山谷的雷聲。
水珠順著緊密的鱗片縫隙流下,起初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珠串,漸漸連成一道道晶瑩水線,洗去這些日子落在身上的塵,露出已經(jīng)晦暗的鱗。
暴雨賜予了黑蛇足以完成蛻皮的力量,有足夠信心完成蛻皮。
雨收云散,大雨驅(qū)散干燥帶來清潤,白霧如絮纏繞于林梢崖壁,春天日光暖暖的。
黑蛇幾乎懷疑自己眼睛有問題,經(jīng)歷一場大雨后的山林驟然變綠了,層層疊疊的葉片封住了天空。
狐貍翻越崎嶇山路,來到巨巖對黑蛇叫兩聲。
黑蛇依舊沉默。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狐貍輕輕搖晃蓬松的尾巴轉(zhuǎn)身沒入林間。
狐貍大老遠辛苦跑來,仿佛就為了進行一個固執(zhí)的儀式。
而黑蛇則發(fā)現(xiàn)狐貍好像變了。
其身上的特殊熱量變得愈發(fā)濃郁,較之去冬已不可同日而語,一冬之隔,變化卻如同跨越了數(shù)個春秋。
很羨慕,自己也想獲得快速提升的方法,不知道是多吃還是多呼吸雨氣。
對于陌生人的講課內(nèi)容,記憶里一片空白,寒冬冰道上的見面亦被當作無關雜事徹底濾去。
想著狐貍的變化,想著想著漸漸迷糊,開始琢磨自己的事。
仔細想了想。
對,需要力氣,腦袋應該增大些。
在心里反復掂量許久,此刻舊蛻在陽光下的束縛感已無法再忍耐,是時候去蛻皮了,嫻熟滑下巨巖,如一道墨痕滲入山林,專揀亂石和灌木叢游走。
不斷摩擦障礙物,吻端角質(zhì)舊皮率先與新生表皮分離,軀體前移并肌肉收縮運動,自頭部向尾部逐步掙脫束縛,褪下近乎完整的蛇蛻。
隨便找個地方盤起休息。
沒抵過倦意沉沉睡去。
不知過去多久,醒來時,身周彌漫稀薄的霧氣,軀體出現(xiàn)了干渴癥狀,幸好缺水感尚不強烈,在可以忍耐的范疇。
隱約猜出霧氣從體表浮現(xiàn)溢散,唯有清醒時能將霧氣存于軀體。
就很愁……
預測一段時間內(nèi)不會下雨,干脆外出遠方河畔狩獵。
說走就走,化作黑色流影往大致方向游去,用狩獵進食**抵擋困倦,最好能尋得鎖住全身雨氣,不再任其溢散的辦法。
趕路途中順便捕捉遇見的獵物,無論山鼠或是野雞,能吃就行。
晝夜不息翻越山嶺。
從某座陡峭山脊下行時,風送來濃郁水汽,夾雜著江水特有的土腥味。
不太習慣這味道,清冽的雨氣和霧氣更適合自己。
只模糊記得一片廣闊草地,草很高,在風中晃動,到處都是蛙鳴和野鼠穿梭窸窣聲。
好像還有個奇奇怪怪的巖柱。
可越來越濃的水汽讓黑蛇懷疑記憶是否出錯,當眼前豁然開朗,所有的草和灌木叢在同一高度消失,面前是堆積的厚厚碎枝浮柴,散發(fā)枯朽與潮濕味,再往下是覆蓋了泥塵的亂石灘。
不遠處寬闊江水一次次沖刷岸邊嘩嘩響。
黑蛇知道這個方向有條江,可眼前所見,原本清澈江水渾濁不堪,江面寬闊得超出記憶,撲來的水汽帶著一股涼意。
大概是自己的記憶出錯了吧……
只有飛過天空的烏鴉知曉,渾濁寬闊水面之下,正是那片豐茂的草甸。
上游暴雨引發(fā)洪水,兩天時間就淹沒了草甸,淹沒這片被山巒環(huán)繞的小盆地,使其淪為渾黃湖泊。
濁水倒灌進溪澗與山溝溝,溪水與江水交匯處保持了清澈水質(zhì)。
岸邊堆積的碎枝浮柴里夾雜許多死魚,和溺斃膨脹的各種走獸尸體。
一時間有些茫然無措。
不知該執(zhí)著尋找記憶中的草甸,還是就近找個地方覓食。
黑蛇高高昂起腦袋,近視眼看不清對岸山脈,只能看見朦朧模糊的青色虛影,附近成群的野鴨子嘎嘎叫,一個個不斷從熱感應畫面消失,隨即熱源在另一處出現(xiàn),偶爾有白色大鳥掠過水面,投入山坡松林里。
就在黑蛇糾結(jié)如何獲取獵物時,忽然察覺渾濁的江水在后退,露出去年秋的密密麻麻光禿草桿,凌亂折斷或倒伏,所有一切都被淤泥包裹。
水怎么走了?
光滑平坦的腦仁對此感到難以理解。
野鴨子們展翅飛走,烏鴉家族盤旋落下開始享用盛宴,但警惕的與黑蛇保持距離。
黑蛇沒關注死魚,也沒注意那些走獸尸體,氣味不對,沒有熱量,也不會動,當成石頭木材忽略掉。
忽然,信子捕捉到異常氣味。
很陌生,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獨特怪異。
吞吐信子一遍遍分析確認氣味來源,身軀緩緩無聲移動,沿著由浮柴標記的最高水位線走走停停。
游至某處平緩土坡,停在一個格外古怪的東西附近。
用信子一遍遍分析解讀,先確認是否有威脅。
謹慎繞行半圈。
這東西沒有熱源,靜止不動,但又不是死物,熱感應切換模式,能看見微弱怪異生機,確認是活的。
大概普通野豬體型粗細,兩端看起來像是被截斷,斷裂處露出的組織看似肉質(zhì),泛白色,卻嗅不到絲毫肉味,混在碎枝與浮柴堆里,顯得格格不入。
與走獸血肉無關,亦非草木芬芳,而是一種帶著泥土氣息的陌生氣味。
黑蛇盯著怪東西觀察,維持攻擊姿態(tài)小心翼翼纏繞上去。
肌肉發(fā)力勒緊!
沒有反抗,渾厚且充滿韌性的反彈,質(zhì)地近似于活生生的肥肉……
松開后恢復原樣,這東西讓黑蛇發(f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