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張了張嘴,沉默了許久,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自家兒子的問題。
他下意識看了眼手里拿著的地圖,又在記憶里仔細對比了一番,除了那連綿的花海外,其余建筑跟他當初誤入長風要塞時并沒有什么不同。
“應該就是這里沒錯,周圍有這些神龕,這點做不了假。”
張瑞指了指他們來時的方向,在模糊的盡頭處,一道不大的虛影正靜靜屹立。
提到這兒,張瑞的妻子虛弱開口:“可是,那位大人會愿意收留我們嗎?”
“我們已經無處可去了,除了這里,我想不出還有什么地方會收留我們。”
張瑞無奈一嘆:“燧石城的人不會放過我,甚至就連黑鐵城都有他們買通的人。”
“可他們為什么要追殺我們啊?”八歲的張邯小臉圓嘟嘟的,瞪著疑惑的大眼睛問道。
張瑞搖搖頭,伸手揉了揉張邯的腦袋:“小孩子別問這么多。”
三人在長風要塞外徘徊了一會兒,為了給林修留下一個好印象,他們并沒有擅自進入城內,而是由張瑞先進去拜訪。
不過很可惜,張瑞并未找到林修,只能三人聚在一起,默默等待。
有些貪玩的張邯則在父母目光下,一腦袋鉆進陽光葵花叢,近距離感受那股干凈溫暖的氣息。
徐婉坐在地上緩緩深深吸了口氣,有些驚嘆的說道:“好久沒有呼吸過這么清新的空氣了,如果真的能在這里住下,即使危險些也值得。”
張瑞捏了捏徐婉的手,坐在對方身邊。
“那位大人在這里安全居住了這么久,想來應該知道許多抵御黑暗生物的方法。”
“我擔心的是他會不會讓我們留下來。”徐婉苦澀一笑。
就在這時,張瑞注意到不遠處有一道人影走來。
他連忙站起身,主動迎上去。
林修背著水桶,盯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張瑞。
他沒想到來人竟然會是當初離開的那個信使,同時他也看到了城腳下的女人,和花叢里的孩子。
張瑞走上前,對林修躬了躬身子,態度放的很低。
“大人!”
一句大人,直接定型了兩人的地位關系。
林修挑了挑眉,不清楚張瑞這是搞哪一出。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等著對方告訴他原因。
張瑞也不藏著掖著,用幾乎懇求的語氣道:“我們一家被燧石城追殺,已經無路可去了,想請你收留。”
林修聞言詫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張瑞可是想將他帶離長風要塞,結果這才多久沒見,對方不僅回來了,還想讓他收留。
這突如其來的反差讓林修疑惑不解。
“黑鐵城被黑潮攻占了?”
林修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這一點,不然他想不通張瑞在黑鐵城生活的好好的,卻反過來要加入長風要塞。
畢竟當初對方可是向他描述了黑鐵城有多安全,城主有多強大來著。
“不是。”
張瑞表情有些尷尬,緩緩道出原因:“自從我去燧石城送完信,就惹上了人,對方不僅想要殺我,甚至就連我回到黑鐵城,也依然有人找上門。
如果不是有個要好的朋友提前通知了我,恐怕現在我就已經死了!”
林修微微瞇起眼睛,冰冷的目光掃過張瑞,帶起陣陣寒意。
“你是在外惹了事,就想來我這里避禍?“抱歉,我這里不收留作奸犯科的人。”
“不……只是因為我說錯了一些話。”張瑞抿了抿嘴,意味深長的看著林修。
“我只是將你的事情說出去,結果就招來了燧石城的追殺,那些知道消息的信使也都遇難了。”
“知道我事情的人就要死,什么邏輯?”林修淡淡道。
雖然他主職業覺醒的是領主天賦,的確需要一些屬民,但他可不愿意招來一些作惡的人。
張瑞搖搖頭:“一開始我也不理解,直到后面我才慢慢清醒過來。
現在這個時代,國家四分五裂,政府和律法已經崩塌,沒有了我們之前那有著堅定信仰的國家,弱者只能庇護在強者之下,由強大的能力者掌握權力。
你的消息對于那些上位者來說,并不是他們喜歡看到的,即使有一點會讓底下人精神動搖的苗頭,都會立馬被那些人掐斷。”
聽到這兒,林修已經大致明白了張瑞話里的意思。
現在外面那些由能力者為統治建立起來的安全區,在保護普通人的同時,同樣也逐漸增長了能力者的野心。
一座城即是一個國家。
說起來有些夸張,可在當下人人自危的時代里,卻一點也不過分。
長風要塞內還有人在堅守的消息實際上可有可無,可一旦被統治者認為會影響到自己的統治,就會立馬伸手將其拔掉。
“看來之前你口中說的安全城市,實際上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好。”
林修笑了笑,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舍棄長風要塞跟隨張瑞離開。
比起當奴隸,他更喜歡做奴隸的主人。
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當初那個和平安定的秩序,強者能夠隨意掠奪弱者的生死,普通人只能選擇服從。
林修不知道張瑞帶著一家子經歷了多少危險才走到這里,不過對方既然幫他完成了聲望值任務,那他自然也沒有什么驅趕對方的理由。
“天色不早了,先進去吧。”
林修看了眼虛弱到需要扶著墻才能站立的女人,背著水桶進入城內。
聽到這句話,張瑞立馬激動起來,對著林修的背影連連道謝。
他知道,如今這第一關算是過了。
張瑞連忙將張邯喊到身邊,扶著妻子跟隨林修進城。
破舊的城門實際上并不能遮擋什么,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
年紀尚小的張邯進城后立馬就東瞧西看,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
比起他們之前居住的黑鐵城,長風要塞可以說相當破爛了,除了幾座還算完好的建筑,其余基本都是廢墟。
三人跟著林修一路來到他所居住的院子前停下腳步。
林修將水桶放到院內,回過頭看了一眼張瑞一家三口。
“你們自己隨便找個住處吧。”
張瑞聞言點點頭,在距離林修住所不遠的地方找了個房子住下。
趁著張瑞和徐婉收拾房間的空檔,張邯偷偷跑出來,在林修住所院外墊著腳尖,朝里面望去。
此時林修正在雕刻神龕,鑿錘與石頭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的精神屬性高達36點,早就察覺到了這探頭探腦的小子,于是便暫時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目光望去。
“別在門口偷看了,進來吧。”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張邯一大跳,傾斜的身子一個趔趄撲在地上,嘴里發出‘哎喲’一聲。
事實上,林修對張瑞這一家挺有好感的。
倒不是對方幫助他完成了聲望任務,而是張瑞三人是他這三年里見到為數不多的人。
特別是活潑好動的張邯,那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與朝氣總會讓林修的內心產生動搖。
張邯利索的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的靠在院門口,看了眼院內生長的陽光葵,又看向林修手上的神龕。
經歷過黑暗爆發的孩子心智要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雖然林修同意他進入院內,但他還是帶著幾分防備,只是稍微靠近了些,站在院口。
林修見狀也沒說什么,繼續雕刻神龕。
他前期雕刻的速度很快,沒過多久石塊就變成了大致的神龕雛形。
接下來則是面部與細節的雕刻。
鑿錘切換成刻刀,林修的動作也跟著慢了下來,漸漸有石屑從刻刀下滑落。
忽然,一個童音出現在他耳畔。
張邯距離他只有幾步距離,小心翼翼問道:“城外那些向日葵是你種的嗎?”
“它們名字不叫向日葵,而是陽光葵。”
林修只是抬頭看了眼隨后又低下,手上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陽光葵?難怪會散發出陽光一樣的味道。”張邯語氣里帶著些許愉悅:“在來的路上我看到了幾座神龕,我知道都是你雕的,但都不如你院子里這座好看。”
說著,張邯指了指林修門前右側的凈化神龕。
林修笑了笑,沒有回答。
一大一小就這么默契的一個雕一個看。
將近一個小時后,張邯有些坐不住了,準備離開。
這時林修手上的神龕剛剛完成,他將張邯叫住。
“把你父親叫過來。”
張邯聞言‘哦’了一聲,轉身跑出去。
林修則抱著神龕進入屋內,在神龕上繪下凈化符文后才走出來。
這時張瑞已經等在院外。
“大人,您叫我。”
林修挑了挑眉,并沒有反駁這個稱呼。
他將凈化神龕遞了過去:“將神龕放在屋門前,點燃燭火,能夠抵御一些低等級的黑暗生物。”
林修話語說的很隨意,然而聽在張瑞耳朵里,卻猶如翻江倒海,驚的他呼吸忍不住一滯,心臟快速跳動了起來。
“大人是能力者?”張瑞小心翼翼接過神龕,試探性的問道。
“算是吧。”
林修沒有隱瞞的想法。
之前他一個人生活在長風要塞,很多事情不需要遮擋,如今張瑞一家加入進來,使用天賦的時候自然得有一個合適的理由。
而能力者,恰好符合他的處境。
以后他通過面板完善要塞,挪動建筑,就都可以甩到能力身上。
同時也還有一點,林修希望張瑞知道,這座要塞誰才是主人,避免以后發生某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畢竟人性是復雜的。
現在張瑞可能因為他的收留而畢恭畢敬,但時間一長就說不準了。
張瑞興奮的渾身都在顫抖,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當初選擇來到長風要塞的決定。
黑暗時代,普通人最畏懼的就是詭災和異災,因為前者出現往往會造成大量人員死亡,于是這才有了強大能力者擁城自立的情況。
可以說,對于普通人而言,能力者就是他們在黑暗時代里生存下去的保障。
此時,張瑞看向林修的目光變得更加恭敬,身子也彎的更低。
之前的疑惑都解開了。
難怪能在長風要塞這個黑暗生物遍地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如果是能力者的話就說得通了。
就是不知道大人是什么等級的能力者。
張瑞不敢多問,見林修沒有與他閑聊的想法,便抱著神龕回到了自己還未收拾好的住所。
此時天色剛好漸暗,他將神龕放在門口,往神龕內的石碟里添上蠟油,找來燭芯將其點燃。
當燭火亮起的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頓時縈繞在張瑞心頭。
安寧,祥和……就連空氣仿佛都變得清新了許多,以往壓在肩頭的重擔在這時好像被卸去。
徐婉從屋內走出來,看著蹲在門口的丈夫有些不解。
“你怎么了?”
“沒事!”張瑞搖搖頭,按壓下心底的激動:“繼續收拾屋子吧,一定得在天黑前收拾好。”
白天時間只有五個小時,無論對誰來說都十分緊迫。
張瑞一家終究還是沒能在黑暗降臨時收拾好屋子,只能在屋內點亮燭火,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所幸在徹底黑下來前,張瑞用工具將窗戶給封上了。
跟林修家一樣,只留了幾個通氣的小孔。
燭火靜靜燃燒,等他們終于收拾好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
張邯年紀小,加上長時間逃命,已經早早睡下,然而張瑞夫妻兩人卻怎么也睡不著。
長風要塞終究不是黑鐵城,這里是完全坐立與黑暗中的廢棄之地,游蕩的黑暗生物不知有多少。
張瑞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不斷掃視屋內,擔心有黑暗生物入侵進來。
雖然林修說神龕能夠抵御低級黑暗生物,但張瑞沒有親眼見到過,心里始終沒底。
他睡不著,只能強打起精神坐在床邊,看顧自己的妻兒。
忽的,他耳朵動了動,聽到屋外傳來些許動靜。
剎那間,張瑞精神緊繃起來,他一把握住身邊的鐵錘,整個人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
屋內都是點燃的蠟燭,不會有任何一個死角,如果有黑暗生物出現,他會立馬察覺到。
“砰砰砰……”
然而屋外的動靜卻更大了,那一聲聲像錘打爛肉似的聲響正不斷挑撥著他的神經。
甚至就連張邯都被動靜吵醒,從睡夢中醒來。
張瑞站起身,示意妻兒不要說話。
他走到特意留下的通風口出,瞇著眼睛向外看去。
屋外,凈化神龕的燭火依舊穩定明亮。
然而張瑞的瞳孔卻在這時猛地一縮,仿佛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見在屋外不遠處的黑暗中,一盞提燈立在地上。
而在燈光所照見的范圍里,一個人正揮舞拳頭,將一只黑暗生物按在地上猛砸。
直到黑暗生物徹底沒了動靜后,這人才緩緩站起身,拎起提燈繼續前行。
走了沒多久,碰到下一只黑暗生物后,又繼續重復起之前的動作。
張瑞躲在房屋內遠遠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汗流浹背,一股莫名的荒誕之感涌上心頭。
他現在不會是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