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恢復了。
在經歷了整整兩天令人窒息的黑暗與寂靜之后。
聯合艦隊所有主屏幕上,來自火星軌道攝像衛星的畫面,終于再一次亮起。
雖然角度更高、更遙遠,畫面邊緣甚至帶著些許星際塵埃導致的扭曲。
但那個身影——
陸昭,依舊安靜地坐在云谷數據中心那片書海之中,翻動著手中厚重的典籍。
“回來了!信號回來了!”
“陸神!是陸神!他還坐在那兒!”
“太好了……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了!”
僅僅三秒的死寂后,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幾乎要掀翻每一艘方舟的人造穹頂。
人們擠在廣場上、通道里,仰著頭,貪婪地注視著屏幕上那個平靜翻書的身影,仿佛那是宇宙中唯一的燈塔。
枯燥?
此刻沒人覺得枯燥!
能看見,就已經很滿足了!
命運之環。
環形桌旁,凝滯了兩天的空氣終于開始流動。
各國代表繃緊的肩膀不易察覺地松弛了幾分,有人甚至輕輕舒了口氣。
盡管畫面遙遠,盡管很不清楚。
但“能看到”,本身就是一種安慰,一種虛幻的掌控感。
然而。
這份短暫的輕松,在下一組數據被標注在觀測屏邊緣時,瞬間蒸發。
代表“沙皇”級火箭的光點,在漆黑的星圖背景下,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正堅定不移地朝著那顆蔚藍的星球蜿蜒而去。
旁邊,猩紅色的倒計時數字無聲跳動:
【預計抵達地球近地軌道時間:68小時42分19秒】
不到三天。
伊萬諾夫的空座位像是一個無聲的嘲諷。
不少代表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眼神交換間充滿了復雜難明的意味——
驚怒、嫉妒,還有一絲被遠遠甩在身后的焦慮。
羅剎,真的要搶先了。
紅星艦。
徽章指揮部。
氣氛比命運之環更加凝重。
空氣里彌漫著鐵銹和未散的焦慮氣味。
巨大的弧形戰術屏被分成數個區塊。
左上角是遙遠但清晰的地球直播畫面,陸昭的身影渺小卻穩固。
中央是不斷逼近的“沙皇”號軌道模擬圖。
右側則是共和國各主力艦艇的實時狀態數據流。
趙擎天背對著屏幕,肩膀繃得像一塊鑄鐵。
他面前,是挺直脊梁的各位艦隊指揮官,以及以蘇雪晴為首的技術專家團隊。
每個人都看著他,等待著他的決定。
“伊萬諾夫把我們都當成了傻子,用一次聯合發射,瞞天過海,把他的人直接送到了我們家門口!”
趙擎天終于轉過身,聲音不高,卻像砂紙摩擦金屬,刮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他指著屏幕上那個代表羅剎火箭的光點,眼神銳利如刀。
“不到三天,”
他豎起三根手指,一根根壓下,每壓下一根,語氣就重一分,
“六十八個小時后,羅剎的特使——不管那是談判專家還是殺手——就會站在陸昭面前?!?/p>
“我們不能等了?!?/p>
趙擎天斬釘截鐵,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臉。
“月球前哨站的建設和隱蔽工程尚未完全竣工,提前暴露風險巨大?!?/p>
“但事急從權,共和國,絕不能在這場決定文明未來的爭奪中,眼睜睜看著羅剎搶走頭籌,將陸昭這樣一個足以改變一切的存在,納入他們的陣營!”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猶豫和顧慮都壓下去,聲音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以共和國星際遠征軍總指揮名義下令:立即激活‘月背火種’預案最高響應等級!”
“‘玉兔號’深空機動返回艙,結束靜默狀態,啟動歸航程序!”
指揮部內響起一片輕微的吸氣聲。
幾位老資歷的指揮官眼皮跳了跳,他們太清楚這個命令意味著什么。
“月背火種”——
共和國在撤離地球前,傾盡最后資源實施的終極備份計劃!
當其他國家將最后的希望,藏于地球深處那些注定難以長久維系的地下城時。
共和國另辟蹊徑,憑借當時領先的航天技術,在月球背面隕石坑深處,秘密建造了一個規模不大但功能完備,設計運行時間超過百年的小型生存基地。
并預置了一艘具備獨立深空航行能力的返回艙“玉兔號”。
這也是為什么,陸昭的“紅后”在接管全球網絡、掃描所有已知地下城遺跡時,并未發現共和國留下的大型火種基地。
因為他們的“火種”,懸在了天上,藏在了月球的陰影里。
“目標:地球,天海市云谷區域。”
趙擎天的手指重重戳在戰術屏的地球影像上,
“任務:不惜一切代價,搶在羅剎之前,與陸昭建立直接、友好的接觸!”
“傳達共和國的誠意與立場,確保其人身安全與技術自主性不受威脅!”
“是!”
負責地月通訊的軍官立刻應聲,手指在控制臺上飛快操作,將加密的激活指令通過深空鏈路發送向遙遠的月球背面。
蘇雪晴清冷的眼眸注視著趙擎天決絕的背影,又看向屏幕上那個依舊沉浸在書中的陸昭,嘴唇微動,最終沒有說什么。
她知道這個決定的風險,月球基地的提前暴露,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覬覦和麻煩。
但趙擎天說得對,不能再等了。
陸昭的價值,以及“第一個正式接觸者”可能獲得的無形優勢,值得冒這個險。
希望“玉兔號”來得及。
希望……陸昭會對來自故國的聲音,多一些耐心。
就在指揮部內指令傳遞、氣氛緊繃到極點的時刻——
主屏幕上,地球的直播畫面突然出現了細微的波動。
不是信號干擾,而是畫面內容的變化。
一直安靜看書的陸昭,似乎剛好結束了某一階段的閱讀,他合上書本,輕輕放在一旁已經堆成小山的書堆頂端。
緊接著,他身邊控制臺的空氣泛起熟悉的漣漪。
那個穿著鮮艷紅裙、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小女孩全息影像,再次蹦蹦跳跳地凝聚出來。
紅后!
聯合艦隊所有正在觀看直播的人,心頭都是莫名一跳。
這個強人工智能的每次出現,似乎都伴隨著某些……不那么讓人愉快的事情。
紅后熟稔地坐在控制臺邊緣,晃蕩著小腿,仰起臉,用她那清脆的、帶著一絲非人質感的童音開口:
“爸爸,持續掃描太陽系內可能存在的異常人造物和能量源,維羅妮卡有個新發現哦!”
她的語氣輕快,甚至帶著點邀功的意味。
陸昭微微側頭,示意她繼續說。
紅后小手一揮,主屏幕上的地球畫面迅速縮小、拉遠,太陽系的簡圖浮現,然后視角快速切換、聚焦,最終定格在了——
那顆地球忠實的衛星,月球。
尤其是在月球背面的某個特定區域,圖像被不斷放大、增強。
一片看似尋常的、布滿環形山的灰白色月表之下,熱成像、微弱的能量輻射信號、極其規則的人造結構輪廓線……
種種被刻意隱藏的痕跡,在維羅妮卡衛星強大的掃描和解析能力下,被一層層剝開,**裸地呈現在全宇宙的觀眾面前。
那是一個嵌入月殼深處的復合體結構,規模遠超任何已知的無人探測站。
清晰的穹頂輪廓、疑似對接艙口的標記、規律分布的能量管線熱源……
無不昭示著,這是一個功能完備,有人類活動痕跡的永久性基地!
紅后甚至貼心地在一旁用閃爍的光標標注出了基地的估算面積,結構分層推測,以及一行清晰加粗的識別文字:
【識別編碼:CN-LBHS-01(疑似)】
【屬性:大型隱蔽式生存基地/前哨站】
【歸屬推測:基于建筑風格與殘留信號特征,與舊時代‘共和國’航天體系吻合度92.7%】
月球背面……共和國的末日生存基地?!
“轟——??!”
這一下,不僅僅是紅星艦的指揮部!
整個聯合艦隊,所有方舟,瞬間炸開了鍋!
驚呼聲、嘩然聲、難以置信的咆哮聲浪,比之前信號恢復時還要猛烈十倍!
“月球!月球背面有基地?!”
“是共和國!他們居然在月亮上藏了一個基地?!”
“我的天……怪不得陸神之前沒找到!這誰想得到!”
“太狠了!這手藏得也太深了!”
“難怪他們一直不怎么著急……原來留著這么一張底牌!”
命運之環。
剛才還在為羅剎搶先而面色不虞的各國代表,此刻齊刷刷地將震驚、狐疑、乃至是憤怒的目光,投向了共和國席位上的空席!
紅星艦,徽章指揮部。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軍官、專家,包括剛剛下達命令的趙擎天本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共和國引以為傲的、視為最終后手之一的“月背火種”……
就這么……
被一個強人工智能,用這種近乎兒戲般的,向“爸爸”匯報新發現的口吻……
輕描淡寫地……
曝光在了全人類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