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然的肚子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他看了看面,又看了看喬晚,最后還是沒抵擋住美食的誘惑,拿起筷子,小聲說了句“多謝老板娘”,便埋頭大口吸溜起來。
江離也默默地坐下,他吃面的動作和他擦桌子時一樣,一絲不茍,沒有發(fā)出太大的聲音,但速度卻極快。
喬晚自己也坐下,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熱氣,送進嘴里。
爭吵聲變成了吸溜面條的“唰唰”聲。
小館里,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每個人的臉,也柔化了彼此之間尖銳的棱角。
窗外的夜風似乎也柔和了一些。
一碗面下肚,胃里暖暖的,心里那點計較和火氣,好像也跟著平息了。
白修然打了個飽嗝,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喬晚看著他們倆,輕輕嘆了口氣。
她拿起桌上那支剛才用來算賬的紅筆,走到墻邊,在江離那張巨額債務清單前站定。
然后,在白修然和江離的注視下,她手腕用力,在那一長串天文數(shù)字的末尾,狠狠地、毫不吝嗇地劃掉了一大串。
那一筆,幾乎抹去了總額的十分之一。
“這季度業(yè)務不錯,”她把筆帽蓋上,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這是你的獎金?!?/p>
白修然看直了眼,他掰著手指算了算被劃掉的那個數(shù)額,換算成他自己那份,要是按三七分……他立刻閉嘴,不敢再想下去。
江離則走到墻邊,目光在那道嶄新的、帶著決絕力道的紅色劃痕上停留了很久。
緊繃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微小地向上揚起了一個弧度,露出了一個微不可察的滿足的微笑。
……
宵夜的暖意,終究抵不過深夜的寒涼。
那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像一個短暫的休戰(zhàn)協(xié)議。
白修然心滿意足地走了。他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狐貍尾巴幾乎要從褲腿里翹出來,滿腦子都是用新到手的分紅去投資城西那家新開的妖界酒吧。
江離則將最后一只碗用清水沖凈,再用柔軟的棉布仔仔細細地擦干,直到碗壁在燈光下反不出半點水漬。
做完這一切,他對著喬晚微微頷首,一言不發(fā),轉身走進了后院他那間充當宿舍的雜物房。
小館里,只剩下喬晚一個人。
她坐在吧臺后面,指尖無意識地敲著冰冷的桌面。目光越過空無一人的餐桌,落在墻上那張刺目的朱砂紅債務清單上。
心中沒有債務減輕的踏實感,反而有一種焦慮的情緒蔓延開。
她的【食材通感】,隨機性實在太高了。如果不是偶然間遇到了合適的食材,她根本沒辦法解決這些非人的問題。
這一次解決完花妖的顏色后,這個問腿變得越發(fā)明顯。如果她恰好家里沒有合適的食材,客人就只能回去等待一段時間,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時間等待。
這感覺糟透了。
就像她在大廠當“優(yōu)秀員工”時,費盡心力做出的方案,最后卻發(fā)現(xiàn)項目的成功與否,全憑今天老板的心情。
那種命運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無力感,又回來了。
能力似乎在增強,她能感知到的執(zhí)念越來越清晰,可前路依舊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
喬晚站起身,在小館里煩躁地踱步。
最后,她的腳步停在了后廚那個古老的樟木柜子前。
她打開柜門,從最深處,取出了奶奶留下的那本神秘菜譜。
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看它了。每次翻開內頁,上面的每一個字,對她來說都是鬼畫符。她曾懷疑過是不是某種失傳的古篆,甚至還偷偷拍了照片用各種識圖軟件查過,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奶奶留下這本書,到底是為了什么?
喬晚習慣性地,用指腹摩挲著封面那奇特的紋路,然后無意識地翻開了菜譜。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一頁她印象最深的圖案上。
說它是圖案,都有些抬舉了,那就是一團雜亂無章的涂鴉。無數(shù)扭曲的,混亂的線條纏繞在一起,像一團毛線球。
然而這一次,喬晚的神情突然一愣,她好像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頻繁處理那些光怪陸離的委托,讓她的心神被錘煉得遠比過去堅韌強大。她的【食材通感】,在沒有接觸任何實體食材的情況下,竟然被動地,對這個由紙墨構成的“文字”,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劇烈反應!
她仿佛不再是“看”到這個圖案,她是“嘗”到了它!
一股辛辣,溫暖,帶著一絲剛剛破土而出的泥土腥氣的執(zhí)念,如同電流般從紙面上傳來,瞬間貫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要驅散寒冷!”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強硬,甚至帶著點暴躁脾氣的念頭,直接在她腦海中炸響!
喬晚渾身劇烈一顫,瞳孔猛地收縮。
這個感覺……是生姜!
絕對是生姜!是她每次熬煮驅寒姜湯時,從那些老姜塊里感受到的、那股不容置疑的溫暖意志!
一個荒謬的念頭,如同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她腦中的混沌。
她幾乎是手忙腳亂地、立刻翻到了另一頁。
這一頁的符號她也記得。一個簡約的、彎月亮般的符號,旁邊還點綴著幾顆小小的水滴。它安靜地躺在紙頁中央,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寧靜感。
喬晚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個彎月亮上。
來了!
一股安靜、沉降的執(zhí)念,如同一股清涼的泉水,緩緩涌入她的腦海。這股執(zhí)念里沒有攻擊性,沒有強烈的**,只有一種“請不要打擾我”的孤僻,甚至還帶著一絲雨后瓜田里才會有的、若有若無的清甜。
這是……冬瓜!
是她給那個“碼農阿飄”熬湯時,從那顆“社恐”冬瓜里感受到的、一模一樣的執(zhí)念!
喬晚的心臟開始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
喬晚終于想明白了!
這本被她當成天書鬼畫符的菜譜,根本就不是用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寫成的!
它是用食材的“執(zhí)念”本身繪制而成的!
上面的每一個符號,全都是對一種食材核心執(zhí)念的高度濃縮和抽象化的描繪!
喬晚癱坐在椅子上,巨大的震撼,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她之前看不懂,是因為,她的【食材通感】能力太弱了!
她根本無法與這些被奶奶書寫在食譜上的食材執(zhí)念產(chǎn)生共鳴。
突然,另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再次擊中了她的天靈蓋。
會不會……是奶奶在這本菜譜上設下了禁制?
這不是為了刁難后人,恰恰相反,這是一種極其高明、極其溫柔的禁制。
只有當她的心境和能力都達到某個階段,這本“天書”才會向她緩緩揭開相應的篇章。
喬晚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菜譜那冰涼而溫潤的封面。
這一刻,她仿佛能透過這非綢非木的材質,感受到奶奶那雙總是帶著淡淡笑意的眼睛,正跨越了時空,溫暖而又鼓勵地注視著她。
那條所謂的“躺平”之路,或許從她繼承這座小館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被截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