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的院落,姜月初算是熟門熟路。
只是今日剛走到門口,她便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一絲古怪。
太安靜了。
往日里還沒進門,就能聽見里頭吆五喝六的動靜。
今兒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伸手推開院門。
陳通正坐在石墩子上,手里拿著塊破抹布,心不在焉地擦著那把早已锃亮的腰刀。
不戒和尚則是盤腿坐在石桌上,手里既沒拿骰子,也沒抓著雞腿,反倒是捏著一串念珠,閉著眼,嘴里念念有詞。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錢即是紙,紙即是錢......”
姜月初挑了挑眉,邁步走入。
“怎么?改邪歸正了?”
聽到動靜,兩人齊齊抬頭。
見是姜月初,陳通連忙把抹布一扔,站起身抱拳。
“姜大人!”
不戒和尚也是睜開了眼,那一臉的高深莫測瞬間垮塌,變成了愁眉苦臉。
“阿彌陀佛,姜大人說笑了。”
和尚嘆了口氣,拍了拍干癟的肚皮,“貧僧這是在參悟窮禪。”
“輸光了?”
“哪能啊!”
陳通在一旁拆臺,嘿嘿直笑:“這禿驢前幾日去觀音巷,非要給姑娘的后庭開光,結果被人老鴇帶著龜公給轟出來了,連官袍都差點被扒了抵債,這幾日正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呢。”
“誹謗!這是誹謗!”
不戒和尚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嚷道:“出家人的事,怎么能說的如此粗俗?我這是......”
姜月初懶得聽這花和尚的歪理。
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
“劉珂呢?”
平日里這三人雖說性子迥異,但好歹也是焦不離孟,尤其是在這沒差事的時候,基本都在一塊湊著。
陳通收起笑意,往外指了指。
“說是來了個親戚。”
“親戚?”
“嗯,今兒一大早,便有個管家模樣的老頭找上門來,看著排場不小,又是馬車又是護衛的。”
陳通撓了撓頭,語氣里帶著幾分羨慕又有些納悶。
“咱們都知道劉珂這小子出身不凡,不過我看他臉色不太好,像是有些不情愿,但最后還是跟著去了......”
“姜大人找他有事?”
陳通問道:“若是有急事,卑職這就去把他找回來?”
“不必了。”
姜月初擺了擺手。
既然是家事,她也沒興趣去摻和。
更何況,那劉珂平日里藏著掖著,想來也不愿意讓人知道太多底細。
她走到石桌旁,隨手撣了撣上面的落葉。
“今日正好閑著,想起上次欠你們一頓飯。”
話音剛落。
不戒和尚那原本還半死不活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一個鯉魚打挺,直接從石桌上蹦了下來,“吃!怎么不吃!”
“姜大人信守承諾,一言九鼎,貧僧佩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既然是大人請客......”
和尚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試探著問道:“那這地方......是不是得講究講究?”
姜月初沒好氣道:“今晚,福運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姜大人果真是活菩薩心腸!那福運樓的醬肘子,肥而不膩,入口即化,貧僧饞了許久,也就是在夢里啃過兩回。”
姜月初看著這倆貨那副沒出息的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這便是鎮魔司的底層。
平日里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也就換幾兩碎銀子。
去那種銷金窟確實奢侈了些。
她轉身欲走,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腳步微微一頓。
“若是劉珂那小子回來了,記得和他說一聲。”
“若是他不方便,或是家里有什么事走不開,就算了,不必強求。”
...
與此同時。
涼州城內,某處酒樓。
劉珂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年輕公子。
“你怎么來了?”
劉瑾端著茶杯,細細地品著。
聞言,他放下茶杯,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你這是什么話?你我兄弟,我來看看你,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呵。”
劉珂冷笑一聲,“收起你那套吧,又是父親派你來的?覺得我在這丟了落雁山莊的臉,想勸我回去?”
劉瑾搖了搖頭。
“若是先前,為兄確實是存了這般心思。”
他頓了頓,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只是現在,我改主意了。”
“嗯?”劉珂眉頭一挑。
只聽劉瑾一臉正色,語氣誠懇道:“涼州雖苦,卻是磨礪心志的好地方!你我生于山莊,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更不懂何為家國大義!”
“你能有此決心,跳出那方寸之地,來這鎮魔司為國效力,為兄心中,甚是欣慰!”
“......”
劉珂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他是私生子,自幼在山莊受盡白眼。
其余兄弟姐妹,無不是想方設法,讓他死在外面才好。
唯有眼前這位名義上的長兄,待他還算過得去。
但也僅僅是過得去。
平日里見面,能點頭示意,便已是極限。
何曾有過這般推心置腹?
劉瑾像是沒看到他那古怪的眼神,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為兄決定了!就在這涼州多住些時日,也好照拂你一二,你若是在這鎮魔司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有什么難處,盡管與為兄開口!”
說著,他還從懷里摸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往桌上一拍。
“這些,你先拿著花。”
劉珂沉默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是不是被妖魔奪舍了?”
“嗯咳......”
劉瑾咳了兩聲,臉皮子到底是沒繃住,合攏折扇,有些不自在地輕敲著掌心,似乎也覺得自己方才那番戲碼演得有些過了火。
“咳......為兄也是一番好意,你這般揣測,實在是令人寒心。”
劉珂沒說話,只是把那疊銀票往回推了推。
意思很明顯。
有屁快放。
劉瑾見狀,也不再掩飾,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問道:“不說這個,我且問你,你在這涼州待了這么久,又是鎮魔司的人,消息應當靈通......”
他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那一抹驚鴻一瞥的倩影,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
“你可曾在城中,見過一位......一位極其特別的姑娘?”
劉珂一愣,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姑娘?”
在這鳥不拉屎的涼州城找姑娘?
有病吧?
誰不知道涼州風沙大,這里土生土長的人,極少有細皮嫩肉的。
就算有,數量也比不過落雁山莊所在的隴東一帶。
劉瑾見他這副表情,連忙擺手解釋,那張平日里能言善辯的嘴,此刻竟有些笨拙。
“不是那種庸脂俗粉!我是說......那種......”
“她騎著一匹黑馬,身著玄衣,雖然不施粉黛,卻清冷若廣寒仙子,只一眼,便讓人覺得這就不是凡塵中人......”
劉瑾越說越激動,甚至抓住了劉珂的手臂。
“二弟,你在鎮魔司當差,可見過這般絕色?”
劉珂面無表情地把手臂抽了回來。
騎馬。
穿玄衣。
氣質清冷。
這幾個特征湊在一起,他腦子里幾乎是下意識地蹦出了一個人名。
姜月初。
但這個念頭剛一冒頭,就被他毫不猶豫地掐滅了。
開什么玩笑?
姜月初那是何等人也?
鎮魔司六品郎將!
若是劉瑾見過,自然是認得其衣服上的紋飾。
更何況。
姜大人要么是在砍妖,要么就是在去砍妖的路上。
若是真見到了姜大人的模樣,怕不是要嚇得尿褲子。
想到這,劉珂心中一陣惡寒。
肯定不是。
這涼州城雖小,但也不是沒別人了。
保不齊是哪家大戶的小姐出來遛馬,或是路過的江湖俠女。
劉珂搖了搖頭,一臉篤定地回道:“沒見過。”
劉瑾眼中的光亮瞬間黯淡了幾分,不死心地追問:“當真沒見過?你再好生想想?如此出眾的人物,只要見過一次,斷然不會忘的!”
“真沒見過。”
劉珂有些不耐煩地端起茶杯,“我在司里每日忙得腳不沾地,接觸的除了那幫糙漢子,就是只有半截身子的妖魔。”
“哪有空去盯著街上的姑娘看?”
“再說了......”
他瞥了劉瑾一眼,冷笑道:“這涼州城里,能騎得起高頭大馬,又有閑情逸致到處亂晃的女子,本來就沒幾個。”
“要是真有你說的這種天仙,早就傳遍全城了,還能等到你來問?”
劉瑾聞言,長嘆了一口氣,神情落寞。
“也是......”
“如此神仙中人,自是行蹤飄忽,難覓芳蹤。”
他又恢復了那副憂郁公子的模樣,重新打開折扇,輕輕搖著,目光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滿臉的惆悵。
“罷了,既然無緣,也不可強求......”
...
大唐以西,出了玉門關,再往西行三千里,便踏入了妖庭的范疇。
大地上植被稀疏,怪石嶙峋。
一處巨大峽谷之中。
數千名衣衫襤褸的人族,正背負著沉重的礦石,在監工的皮鞭下,如螞蟻般艱難挪動。
他們神情麻木,眼神空洞,脖子上套著沉重的鐵鎖,背脊被壓彎。
稍有動作慢些的,便是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
若是倒下了,便再也不會有人去管,自有守在一旁的妖物將其分食干凈。
轟隆隆——
一陣沉悶的巨響,自地底深處傳來。
整個峽谷,連同兩側巍峨的山峰,竟是在這一刻劇烈震顫起來。
碎石滾落,煙塵四起。
那些正在勞作的人類奴隸,一個個驚恐地趴伏在地,瑟瑟發抖。
緊接著。
腹地正北方的山坡,毫無征兆地裂開。
亂石穿空,轟鳴震天。
待到煙塵散去,一方足有五丈高的石座,赫然顯露在天地之間。
王座之上,靠著一道極其魁梧的身影。
身影足有數丈之高,身披金紅色的翎羽重甲,頭頂之上,鮮紅的肉冠如同一頂燃燒的烈火皇冠,直指云霄。
狹長的金色豎瞳,透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高傲,正俯瞰著下方猶如螻蟻般的生靈。
“大王......”
一道灰撲撲的身影,從地縫中鉆出。
那是一只身形佝僂的鼠妖。
尖嘴猴腮,穿著一身不合體的長袍,手里捧著一塊玉簡,連滾帶爬地來到王座之下。
它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那尊恐怖的身影,只是五體投地,聲音顫抖。
“說。”
鼠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白猿公......死了。”
聞言。
那巨大的身影緩緩睜開眼,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譏諷。
“那只老猿,平日里最是惜命,怎么?壽元耗盡,老死在哪個洞窟里了?”
“不......不是......是被殺了......”
“死在了玉門關,據說是......是被鎮魔司的人殺的。”
“不僅如此......”
鼠妖頓了頓,似乎接下來的話更加難以啟齒。
“白蛟一族的蛟姁丫頭,也死了。”
此言一出。
恐怖的身影,緩緩坐直了身子。
“有意思.....短短時日,斬我妖庭兩名成丹大妖,這隴右鎮魔司,何時變得這般硬氣了?”
鼠妖繼續道:“白蛟部族震怒,已經去了妖庭......陛下......很煩。”
“所以呢?”
鼠妖猶豫了一下,又從懷里掏出一張風干的人皮。
“陛下有旨,命您即刻動身,前往隴右。”
“一則,查清蛟姁之死的真相,若尸首尚存,定要帶回,以安撫白蛟部族。”
“二則......斬隴右都司成丹兩名,以告慰我同族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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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個屁稿。
加更一章,補個覺。
由于都是鋪墊章節,劇情推進較慢,故而整合大章更新。
若是覺得啰嗦,后面節奏加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