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瑤躺在床上,頭疼得厲害。
“可算是醒了。這孩子也真是可憐,才及笄,便沒了爹娘。”李氏看著躺在床上昏睡的林瑤,惋惜漣漣,“多漂亮的孩子啊,可惜了……”
沈家今年命犯太歲,年初二爺死在了赴任的路上,頭七都沒過,二夫人也沒了。一月前三小姐從閣樓滾了下來,命倒是保住了,可惜磕壞了腦子,成日里瘋瘋癲癲的。這不,三日前又落了水!府里的下人都偷偷議論,這清明當口,莫不是二爺和二夫人想三小姐了……
“看時辰,荊州那邊的人就快到了,將來如何就看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沈修懷說著,轉頭叮囑陳嬤嬤,“好生照看三小姐,落水這樣的事切不可再發生。”言罷又兀自嘆息,“到底是我們沈家的孩子,對不起二弟了。”
“老爺也不能這么說,嬑兒如今癡癡傻傻,這次是落水,下次指不定又會出什么事。婼兒正和工部侍郎家的公子議親,這當口可不能添了晦氣……”李氏抬眼打量了沈修懷的臉色,見他微蹙起了眉頭,便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更何況老爺正在為升遷的事奔走,咱這府里接二連三的出事,誰還敢來沾染?”
沈修懷聞言果然舒展開了眉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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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人離去,林瑤躺在床上,眨巴著那雙烏黑透亮的眼睛,兀自疑惑:怎么活過來的?
橫豎掐了一遍臉和手背,疼得如此真實,不像做夢啊,她走到梳妝臺,往銅鏡里一瞧:好家伙,真像啊!她忍不住自言自語:“我叫林瑤,她叫沈嬑,世上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
“蠢貨,自然是老子千挑萬選給你找的!”
誰在說話?林瑤心下一驚:這家大伯娘剛才說“我”瘋瘋癲癲的……難道是有臆想癥?她伸手摸了摸心口,冷不防撲通一聲,心臟似要跳脫出來一般!
“別摸了,我就在你的心里。”
“什么鬼?”
“放肆!”那聲音帶著傲嬌,“我乃太炎樹王桃屋! 你這該死的蠢貨招惹了妖王,害得我也被燒得就剩精晶了。”
桃屋?那可是罕見的古樹之精!形如兔可煉丹。林瑤仔細回想起來:對,妖王化作師父的模樣,把她騙到了太炎山!太炎山古樹茂密,想來這桃屋便是其中一株。當時妖王以妖火焚林,燒死了自己,也燒死了它?
“那你怎么會在我的心里?”
“唉,”桃屋有些頹然,“那還不是你沒用,三魂七魄被燒得就剩一半了。幸好你有鎖魂木,我的精晶帶著你剩下的殘魂躲了進去。否則,就跟著你一起灰飛煙滅了……”
“鎖魂木?”
“對,就是你那塊捉妖師的腰牌。”
師父給的腰牌烏漆嘛黑的,真是不可貌相啊原來還是件寶貝!
“那我是怎么來這的?借尸還魂?”
“當然不是!你就是你。”桃屋也不賣關子,繼續道,“咱倆進了鎖魂木之后,你的魂跟死了似的。三日前,我聞到了同類的氣息,就一路追蹤到了這,看到木魅把這家瘋瘋癲癲的三小姐拖進了水中,吃掉了……
她跟你長得實在是太像了,所以我就為你的殘魂催骨生肉,你就活過來了。她反正尸骨無存了,正好借用了她的身份。”
原來如此,還以為是借尸還魂,原來我就是我!看來這樹王確實有些本事。林瑤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冷:“既然你能催骨生肉,為何要等到三天前?”
桃屋心虛:“哎呀,那不是之前在鎖魂木里嘛,我也被燒得七七八八就剩精晶了,哪出的去啊!我就是聞到了同類的氣息,想找它打開這鎖魂木啊。”說著,桃屋傷心起來,“掰了一半的精晶作代價,才讓木魅同意打開鎖魂木,把我們放了出來。”
留得精晶在,不怕沒柴燒!等老子將來恢復了,再去找木魅算賬!
“那真是謝謝你了。不過,你都出來了,怎么不回太炎山重修啊?”
“呃……這個,嗯……”
林瑤嘴角一勾,心下了然:“你的精晶當時與我的魂魄融在了一起,現在又只剩一半了,只能躲在我的心里,需要我滋養你是不是?”
見被拆穿,桃屋的聲音略有些訕訕:“的確如此。但我畢竟救了你一命,你也得報答不是嗎?不過你放心,等我修出另一半的精晶就走。你現在非常虛弱,需要好好調養。總之,你好,我也好!”
林瑤心下一動:“我那塊腰牌在哪里?”
“被木魅毀了……”
“你跟我說話別人聽得見嗎?”
“你傻呀,當然聽不見!注意點言行舉止,沒得被人當成妖怪抓起來燒了,連累老子!還有,從現在開始,我要進入修煉狀態,無事勿擾。遇到危險你就拍拍心口,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好嘞,桃桃!”
“難聽死了!”
午后,荊州紀家的人到了。
“親家舅爺,嬑兒留在沈家怕是會睹物思人,不利于病情,”李氏自知理虧,訕訕道, “不若……”
“信我已經看過了,不必再說。我這便帶阿嬑回去了。”
紀子琛早看透了沈家人的嘴臉!本就看不上商戶出身的妹妹,如今阿嬑成了無父無母的癡兒又怕拖累沈家! 祭拜完妹妹和妹婿之后,當天就啟程回了荊州。
三年后——
“表小姐,小姐讓我把新衣裳給您送來。”
“進來吧。”林瑤一邊翻書,一邊應道。
在紀家養病時,她本想找個由頭回隱山去看看,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到底怎么樣了。可惜因為自己是殘魂催生的骨和血肉,身體非常虛弱。再加上紀家人是真心帶她極好,所以她便一直安心養傷。如今三年過去,自己調養得也差不多了,看來是時候先去找師父,再去除木魅了!
攬月放好衣服:“表小姐,可要奴婢伺候更衣?”
“不用了。”林瑤不習慣有人貼身伺候,所以當初舅母給她安排貼身丫鬟時,她都想辦法拒絕了。待攬月退出房門,林瑤起身簡單梳妝了一番。末了,輕輕拍了拍胸口,揚起唇角自言自語:“桃桃,走,看俊俏小郎君去!”
桃屋翻了個白眼繼續凝氣吐納。
“大哥你看,瑤瑤可越來越美了!”
雖然現在只能以沈嬑的身份活著,但是改個小名還是簡簡單單!所以紀家人都叫她瑤瑤,讓她有了自己真的還活著的感覺。
紀時樾聞言朝花園小徑望去,只見那少女著一身水粉色長裙,婷婷裊裊款款而來。三年前初來時,還是病怏怏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出水芙蓉般的妙齡女子了。
“表哥,表姐。”
“都說姨母年輕時乃是我們宜都第一美人,看來所言非虛。”紀時筠笑著拉起林瑤的手。紀時樾看著眼前這張天然出芙蓉的精致小臉,微微一笑:“走吧。”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日七夕佳節,月老廟前好不熱鬧!
小販吆喝著自家巧果,雜耍藝人紛紛上演著鵲橋相會;少年們聚在魁星臺,拜魁星祈求金榜題名,表哥與其他少年郎一起留在了此處;女孩們則聚在香橋周圍。
這香橋由裹頭香搭建而成,長兩丈寬兩尺,用雙支粗官香裝成橋欄桿。從欄桿到橋身,掛滿了用五彩線做成的花,再綴上金晃晃的元寶錠,在月光和燭光的映照下,五光十色,金碧輝煌,煞是好看!
茲——
香橋燃起,少女們紛紛閉目祈愿。祈完愿,將自己做的香包投入香橋中,隨香橋一起焚燃,意為心想事成!
“瑤瑤,快扔——”紀時筠一聲催促,林瑤點點頭,將香包擲了出去,而后,兩人相視一笑。表姐直率大氣,表哥溫潤有禮,兩人雖是雙生子,性格卻迥然不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真心實意的對自己好!
林瑤眼里氳上了更深的笑意。
“阿筠,這就是你金陵來的表妹?”賀婉茵打量著林瑤,“金陵的小姐到底金貴,來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見她出來。”
“婉姐姐難道不知道,她是死了爹娘,不方便出門嗎?”薛妙湊過來接話。打從林瑤出現,王川的眼睛就沒從她身上離開過,薛妙氣得肝疼。“說來也怪,這好好的官家小姐,怎么跑到外祖家來養病?莫不是太晦氣?”
紀時筠擼起袖子,正要出言教訓,林瑤卻牽起她的手,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賀婉茵和薛妙原本想著讓她難堪一番,誰讓她一來,就引走了少年郎的目光。未料到林瑤這般平靜,一時反倒無措愣在原地。
林瑤拉著紀時筠來到一個賣巧果的攤位前,挑了一袋蓮花果,拿起一個放進嘴里:“真甜,表姐也嘗嘗。”看著表姐一臉錯愣的模樣,她淺淺一笑,“與我而言,她們都是無關緊要之人,又何須在意。”
紀時筠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表妹了解太少,她也拿起巧果放進嘴里,“其實賀婉茵和薛妙……”
“啊——”
突然一聲尖叫聲響起,眾人下意識循聲望去,只見薛妙滾倒在地,左臉上赫然出現了三道血淋淋的抓痕!
“看著都疼,誰干的?”紀時筠不由撫上自己的左臉,自己雖然討厭薛妙,可毀人容貌這么陰損的事她可干不出來!
林瑤卻覺察出不對勁!她往前湊了湊,那抓痕應是被尖銳的指甲劃破,深可見骨。尋常男子不會蓄養如此長的指甲,而尋常女子無這般狠厲的力道。
她閉眼悄悄掐起一個明心訣,猛然睜眼,瞳中金光一閃,呈現在她眼前的,是另一個月老廟——
確切地說,這是一座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