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走了過來,坐到床邊,俯身盯著林瑤。
林瑤閉著眼,只感覺自己亂跳的心和蕓娘呼出的冰冰涼涼的氣息交織在一起。蕓娘故意伸出手指,刮在床板上,發(fā)出咯吱吱的聲音。見林瑤一直閉著眼,她忽然伸手抓向她的心門——
林瑤驀地睜開眼,蕓娘舒展雙唇,笑意盈盈地扯著被角:“看你踢掉了被子,想給你蓋上。”
“可你忘記收回你的牙了——”
蕓娘的笑容僵住了。她努了努嘴唇,將兩顆尖銳的獠牙收進嘴里,朝林瑤吹出一口氣,似笑非笑:“睡吧,明日還有一場好戲要看呢!”
林瑤忽然眼皮一沉,睡了過去。
“別怪我,我也不想害人。”蕓娘看著沉睡的林瑤喃喃道,“本來我是打算等明日大婚之后,和少言一起遠走高飛的,若實在逃不了,便就一起死了罷了。”
蕓娘忽地眸光一閃,殺氣瞬間凝聚在周身,她死死盯著林瑤的心口:“可是你來了,我改變主意了!少言可以重新做人了,我也不想死了!那么,只能你死了——”
說罷,四肢長出絨毛,手足化為利爪,就在尖利的爪牙刺進林瑤心門時,宴無憂破窗而入,一掌將符咒打在了它的額頭,與此同時,假裝中了魅惑而沉睡的林瑤掌心聚起紫火,倏地起身拍入它的心口——
嗚嗚嗚——蕓娘痛苦尖叫,皮毛焦?fàn)€的氣味在房間里彌漫開來。兩人掌燈一看,原是只狐貍。
“蕓娘,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白少言一瘸一拐上了樓。
蕓娘化回人形,不可置信地看著白少言:“少言,是你……是你告訴了他?”
白少言搖了搖頭。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大師兄’不是大師兄。”宴無憂面色沉靜,“那封請柬上的字跡一樣,深淺卻大相徑庭。病重得連筆都握不穩(wěn)了,卻還要成親。必是出了什么變故,大師兄只能以發(fā)喜帖的方式見我們。”
他眸光一凜,繼續(xù)道:“直到見了大師兄,他面色紅潤容光煥發(fā),根本看不出一點病態(tài),可他剪紙時,一個筆畫要剪三次才能將其順利剪下來,這不是很矛盾嗎?”
小圓子撓了撓頭:“為什么會這樣呢?”
宴無憂定定地看向白少言:“大師兄,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白少言看著蕓娘嘆息道:“蕓娘,該來的總會來。”說著,他拖著殘腿兀自在桌邊坐下,緩緩道來……
嶺下村在茅嶺山腳,而茅嶺非常廣茂,又連接著無數(shù)連綿的原始山脈,是以山嶺深處有些自然形成的精怪,只在嶺上活動,甚少與人為害。
蕓娘便是嶺上的一只狐貍,也不知生活了多少年,慢慢修成了精。
白少言的父母是這嶺下村的普通農(nóng)戶。兩口子踏實能干,日子過得也不差,甚至蓋了樓房準(zhǔn)備給白少言將來娶媳婦用。可惜天不遂人愿。白少言十歲那年,跟著父母上山打板栗,不料遇到了野狼。那是一頭快要修煉成妖的狼,雙眼猩紅,力量奇大無比!
一家三口跑不掉,又打不過。父母為了能讓白少言逃下山,不顧狼妖撕咬,死死拽著不肯撒手。瘦弱的白少言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父母死在狼妖爪下!
可一個十歲的孩子,又哪能跑得過狼妖呢?就在狼妖朝他張開血盆大口之時,一只棕黃的狐貍突然從林中竄出來,一頭撞在狼妖身上——
狼妖被這猛然一撞,踉蹌著翻倒在地。許是滔天憤怒,這一剎白少言忘了害怕,他抓起地上的樹枝,狠狠朝狼妖扎去!
咯吱——樹枝應(yīng)聲而斷,狼妖卻只是擦傷了皮毛。就在它惡狠狠地重新?lián)湎蛩麜r,那狐貍又發(fā)起了攻勢。只見它身形驟然暴漲,竟大過了那頭野狼——
原來是只狐妖!
一狼一狐扭打在一起,很快,野狼落了下風(fēng)。狐貍趁勢發(fā)出致命一擊,狠狠抓向它的脖頸——野狼倒地抽搐,不多時,連僅剩的幾聲低嚎也逐漸沒了聲息。
溫?zé)岬睦茄w濺在白少言臉上,逐漸在他臉上冰冷凝固,他看著野狼的尸體,心中的滿腔憤懣泄出了大半。
狐妖受傷也不輕,舔了舔傷口朝他走來。白少言憎恨妖物,雖不知這狐妖為何會攻擊狼妖,陰差陽錯救下自己。可妖就是妖,心性殘暴,保不準(zhǔn)它現(xiàn)在就要殺死自己。于是,他抓了一把地上的碎石就朝它砸去——
出乎意料,狐妖并沒有撲上來。它只是嗚嗚幾聲,而后身形逐漸變小,又回到了初見著它時的樣子。它側(cè)過身子,小心地伸出一只后爪,又嗚嗚幾聲。
見狐妖沒有敵意,白少言松了口氣,又見它一直伸著后爪示意自己看,于是他就當(dāng)真仔細端詳起來。這爪子往上一寸處,有一塊不大不小的褐色傷疤,因著傷疤的緣故,此處已經(jīng)長不出毛,原本毛絨絨的腿便禿了一塊,有些難看。
“你是去年在梅子園踩中陷井的那只小狐貍?”
狐妖點點頭。
竟還能聽懂人話!是了,去年在梅子園,有一只小狐貍誤入陷阱,夾傷了腿,白少言見它可憐,便將它放了。
“倒是只知恩圖報的妖。”想起父母慘死的情景,又咬著牙恨恨道,“你走吧,別做壞事,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白少言邊說邊往山下走去,可狐妖卻蹣跚著遠遠跟在他后面。他原本不想理會,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一會自己還要找村民來山上尋找父母的尸體,若村民發(fā)現(xiàn)這只狐貍是妖,肯定會打死它的。
于是他定定地站住,回過頭,惡狠狠地喊:“滾,別跟著我——”說罷,頭也不回地朝山下走。
他聽著身后小狐貍漸漸變小的嗚嗚聲,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回村之后,白少言在村民的幫助下,安葬了父母。自那之后,小狐貍每晚都偷偷過來看他。起初,他會驅(qū)趕它,幾次之后,見它冥頑不靈,便也就不再理會。
再之后,他毅然收拾了行囊,準(zhǔn)備去玉京閣學(xué)習(xí)術(shù)法,立志斬盡世間妖魔,告慰父母在天之靈。臨行前那晚,他一改往日的不理不睬,而是把門打開,將它喚了進來。
“小狐貍,我要去做捉妖師了。”
小狐貍愣了一下,似不懂何為捉妖師,卻很高興白少言沒有驅(qū)趕它,還跟它說話,于是眸中瞬間亮起星輝一般亮了起來,直沖他又是點頭又是搖尾巴。
白少言搖了搖頭,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我要離開這里了。”他邊說邊用手比劃,“以后我做了捉妖師,學(xué)了本領(lǐng),就要捉妖除害。你也是妖,若是敢害人,我絕不手軟,聽到了嗎?”說罷,用手作勢在它脖子上砍了幾下。小狐貍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順勢在他手上蹭了蹭。
妖也有好壞吧,跟人一樣。
白少言這樣想著,便留下了狐貍。那晚,小小的白少言和小狐貍同塌而眠,他悄悄跟它說了很多很多話。就像父母在世時那樣,他把原本要跟家人說的話都一股腦跟小狐貍說了……
第二日,白少言離開了嶺下村,小狐貍一直送他上了牛車,才戀戀不舍地回到茅嶺。一別十五年,小狐貍修出了人形,找到了白少言。
“之后我便離開了玉京閣,回到嶺下村,準(zhǔn)備和蕓娘成親。”白少言說到此處,戛然而止。
“那你的腿呢?”宴無憂問。
蕓娘卻啜泣起來,哽咽道:“都怪我,才修出人形便急急地下山來。不小心在人前露出了尾巴,村民將我圍了起來,想要殺死我。少言為了救我,才被他們打斷了腿,差點丟了命!”
“蕓娘,我已經(jīng)喪了命了,你怎么就不肯相信呢?”
幾人聞言俱是一驚!
白少言苦笑道:“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放手吧。”
“不——”蕓娘聲色凄厲,“你什么都沒做錯,為什么要讓你償命?別跟我說什么村民無辜,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就喊打喊殺,他們才該死——”
她轉(zhuǎn)頭看向林瑤,似魔怔一般:“只要殺了你,只要殺了你,少言就能活了!”說罷,眸中閃過狠厲之色,掙扎著撲向林瑤。
宴無憂抽出符咒打在她身上:“明知道不可能得手,又何苦?”
白少言看著蕓娘痛苦的模樣,有些不忍,可又無可奈何,只得嘆了口氣繼續(xù):“我斷腿之后,蕓娘妖性大發(fā),想要殺死村民。我勸住了她不殺人,可她心中憤恨,就以攝魂妖術(shù)將他們短暫地失了心神。”
“終究是我自作孽,斷腿后沒幾日,我便撒手人寰了。”
“蕓娘始終不肯接受現(xiàn)實。強行將我的魂魄禁錮在身體中,以自身精元為我續(xù)命。可她精元有限,長此下去,必精力耗盡而亡。于是,她便每月吸食村民的生機……”
赫連明澈一聽,一掌拍在桌子上:“作孽啊!”
“難怪我們進村的時候家家戶戶緊閉大門,原來是被妖怪?jǐn)z魂奪魄了……”小圓子囁囁道。
林瑤蹙起了眉頭:“那這些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