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師父早就知道了!
“徒兒……”林瑤羞愧難當,提起裙擺往師父面前一跪,一五一十將自己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而后靜靜等待師父發落。
靜陽將她輕輕扶起,伸出兩指扣在她的脈門處,以氣用力一引,便將桃屋引出了體外。而后手掌飛快翻轉,結出一個林瑤沒有見過的法印打到桃屋身上。
“師父——”林瑤大驚失色,忙將桃屋護在身后。
“我若想收它,豈會等到現在?”靜陽神色淡然,“桃屋乃古木之精,形如兔,精晶可以煉制換骨丹,能讓妖脫胎換骨成為真正的人。”
原來書上說的“桃屋能用來煉丹”,煉的是換骨丹啊。難怪賀家的妖物想要桃桃!
林瑤讓開,靜陽的法印作用在桃屋身上,先前因為御靈曲而迷糊了神智的桃桃又恢復了清明,桃桃感激道:“多謝。”便又快速鉆進了林瑤的身體。
林瑤松了口氣:“謝謝師父。”
“不必謝我,不過因它靈氣澄明,不是惡靈罷了,要不然舟師尊也不會容它在眼皮底下,”靜陽又道,“受了我的印,日后它便不會受御靈曲干擾。”
林瑤聞言面上一喜:“師父,這印可能遮掩桃桃的氣息?”
“不能。這世間唯有神女淚才能壓制妖靈之氣。可惜百年難得神女淚,”靜陽輕嘆一聲,“神女淚乃東海鮫珠,尋常人是得不到的。”
見她面露失望之色,靜陽安慰道:“一般妖物都只會仗著妖力強取豪奪,而不會揣摩人心徐徐圖之,更不愿浪費時間在他人身上,是以不必太過憂慮會牽連家人。”
林瑤聞言心中松快不少,轉眼小心翼翼地問:“師父,您為何會這御靈曲?”
靜陽淺笑:“你師祖是御靈教中人。”
“可是師父,您的師父不是舟天師嗎?”
“并不是,我只是與掌院有舊,后來加入玉京閣按著他的輩分排資而已。”
林瑤點了點頭,有些忐忑:“可是師父,我,我不也是異類嗎?我只是幾縷殘魂靠著桃桃的妖術催骨生肉,為什么御靈曲對徒兒沒用?”
玉靜真人聞言卻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柔聲道:“傻孩子,御靈,御的乃是世間無主認領無法往生之游靈,而你不是。雖然是桃屋用靈術讓你重新長出血肉,但那本就是你自己的生機。”
林瑤松了一口氣,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有了自己還是自己的歸屬感。她不由咧開了嘴,笑著笑著,眼淚卻掉了下來。
“謝謝師父。”林瑤哽咽著,也不管靜陽愿不愿意,一把抱住了她。
靜陽愛憐地輕拍林瑤單薄的后背,似乎收個徒弟也不錯!
“好了,今夜子時,你就去西郊婆嶺練曲吧。”
林瑤有些疑惑,之前不是不讓晚上練曲嗎?
“是時候試試御靈了。”
“是,師父!”
月夜靜謐,整個婆嶺更是鴉雀無聲。
婆嶺腳下有一處地陷,本是自然塌方而形成,經年累月,這里已經成了一處亂葬崗。凡是無人認領的尸體統一埋在此處,若是搬尸工懶怠些,只是草草鍬幾捧土,那尸身便大半都暴露在坑里,可怖得很!
宴無憂雙臂抱胸,站在山崗上,看著遠處那個在亂葬崗上躥下跳的少女,不禁滿腹狐疑:練功走火入魔了?
這亂葬崗此刻在她眼里,不會是瓊樓玉宇吧?
宴無憂正要上前一探究竟,卻見那少女忽然站定不動了,而后倏地飛入坑里!
宴無憂驚得伸手掰住了自己的下牙,眸中疑惑之色更甚,不料更詭異的事發生了——
只聽笛音揚起,尖銳得如刀鋒一般劃破這吞噬萬物的寂黑。漸漸婉轉悠揚,如訴如泣,片刻之后,從坑里探出了無數枯瘦之手。
接著,笛音一轉,那些枯手便向上攀爬——
不多時,密密麻麻身形枯槁的游靈整齊地站立于坑周,面朝坑中央齊齊舉手高揖!
而后,那少女倏地凌空而起——
如神明降世一般,她就那樣飄飄然地懸立于空中。月色皎皎,映照在她粉白的小臉上,更襯出精致的輪廓;清風漾漾,揚起發絲肆意繾綣,更顯身姿玲瓏,風骨傲然!
似是覺察到有人窺探,她忽地狡黠一笑,輕啟朱唇,十指輕叩在玉笛上,肅殺之氣霎時從笛音中傳出——
游靈聽到笛聲,紛紛轉向宴無憂,朝他蜿蜒而來!林瑤凌駕于游靈之上,亦是步步逼近——
宴無憂嘴角一勾,玩味地看著她,待兩人不足三丈之時,解下背上的木琴,锃——
沉沉的琴聲碰撞在泠泠笛音上,游靈有一瞬的茫然,駐足不前。笛音上揚一分,琴聲則低沉兩分;笛音嗚咽兩分,則琴聲清靈三分,如此幾番回合,終是笛音氣虛不穩,落了下風。
林瑤敲出最后一個音,收了笛子緩緩落地,所有游靈瞬間消失。
“吹得有模有樣,不錯!”宴無憂收了琴,往樹上一倚。
都怪自己一時興奮將師父的囑咐拋在腦后,妄自施加內力與琴音相御,氣勁消耗過大而身體透支虛乏。林瑤還未來得及張口,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往一邊墜去——
宴無憂忙上前將她扶住,故作驚怪道:“誒,不關我的事啊,你自個暈的別賴上我啊!”
林瑤靠在他的臂彎里,感受著他強有力的脈動,莫名覺得很心安。她閉上了眼,放下意念和倔強,任憑虛弱感侵襲全身,無力地睡去——
“喂,別裝死啊!”宴無憂輕輕晃了晃她,卻見她如飄零的柳絮一般東倒西歪,恨恨道,“學藝不精逞什么強?害人害己,哼!”說罷,一咬牙,硬著頭皮將她橫抱起,飛速往靜竹軒趕去。
一路上,宴無憂心里暗自嘀咕:也怪自己一時好奇!原本月色迷人,晚風正好。自己正蕩著秋千,偷喝著桂花釀,不時撥幾下琴弦感受著天人合一的暢快感!
偏自己耳力好,聽到了后山的動靜,追蹤過去便發現了鬼鬼祟祟的林瑤!一路跟蹤到了婆嶺,結果……
還好夜深人靜,無人發現,不然小爺這一世清白就要毀于一旦啊!
“誒,師兄——”某師弟喊道。
宴無憂心下一驚,只得背對著他:“這么晚不睡在這嚇唬誰呢?”
“回稟師兄,明日要下山做法事,我第一次去,有些緊張,讓十三陪我練練走位。”
“誒,師兄,你懷里抱著的是小師妹嗎?”十三好奇道。
宴無憂瞪起眼珠子,破口大罵:“一個個半夜三更都瞎了眼了,這是小圓子,小圓子,記住了嗎?”
說罷,腳底生風,蜻蜓點水般地心虛離去,只留下兩個勤奮的師弟愣在原地——
“那是小師弟嗎?”
“師兄說是,那就是吧。別管了,這一步往哪繞來著?”
到了靜竹軒,宴無憂重重呼出一口氣,一抬頭卻見靜陽正站在房門口盯著自己!宴無憂真想扔下林瑤轉身就走,卻見靜陽默默打開了房門——
更尷尬了!他只得硬著頭皮將她抱了進去。
待將林瑤放到床上,宴無憂輕咳了幾聲,雙手一頓比劃,嘴中卻蹦不出只言片語,最后只張了張嘴,一臉真誠:“師姑,她自己暈的。”
不料,靜陽只輕笑著搖了搖頭:“我知道,快回去吧。”
宴無憂如釋重負,飛快逃離了靜竹軒——
待宴無憂走后,靜陽關好房門,坐到床邊。
“瑤瑤,算起來,為師得叫你一聲師妹才是。你一直以為是桃屋把你的殘魂帶進了鎖魂木,其實是師父耗盡自身功法才御回你的三魂,鎖進了鎖魂木中,”靜陽苦笑幾聲,“師父真是偏心得緊。”
靜陽磨搓著木笛,眸中淚光點點,忽地燦然一笑:“偏不讓你如愿,我才不要那勞什子冰笛,就要你親手雕的這根木笛與我為伴!”
“以自身血氣滋養桃屋,長此以往,終會被反噬。我也只能為你做這么多了。”
說罷,她催動內力,口中念念有詞,以指相引,汩汩真氣流入林瑤體內。
桃屋使勁甩了甩頭:怎么打了個盹,精晶修補了這么多?什么時候補的?真是睡迷糊了……
翌日醒來,林瑤忽覺神清氣爽,身體倍棒!
想起昨日婆嶺之事,林瑤問:“無憂師兄知道師父會御靈嗎?”
靜陽點點頭,欣慰道:“無憂聰慧至極,藏書樓就沒有他看不懂的書,為師被人稱頌的安魂術,實則是御靈術的一種——御靈安靈,無憂見過一次便知了。”
“難怪昨日他能以琴相御,必是知道些克制御靈之法。”
“不錯,今后你再去練習御靈,可請無憂一同前往,相互切磋必能事半功倍。”
林瑤記住了師父的話,午后,摘了一籃藤梨便去了聽風崖。
到了臨湖小筑,見宴無憂正在練劍。劍氣簌簌,所到之處驚落繁花無數,片片粉白緩緩飄落,落進他漸長的后發,撫過他精致的下頜,停在他寬大的肩膀上,美不勝收!
林瑤輕聲喊道:“師兄——”
宴無憂一把跳將開來,想起昨晚的事一臉戒備:“還想干什么?離我遠點——”
林瑤訕訕道:“昨日多謝師兄了。我特地摘了一籃藤梨以示感謝。”
見宴無憂仍舊一臉嫌棄地看著自己,她拿起一個,在袖口上擦了擦,而后咬了一口:“甜的,沒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