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寧襄王府眾人啟程返京,云念也隨同回到丞相府。
甫一踏入朱紅大門,壓抑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廳堂之內,父親云成明端坐主位,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夫人謝氏則端坐在旁,見到云念進來,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帶著慣有的挑剔與刻薄。
“回來了?”
謝氏習慣性的說教,“既然已準備嫁入寧襄王府做世子妃,婚前還是矜持些為好。下次,像這等未婚夫府上的祭祀事宜,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還是少往前湊,沒得讓人笑話我們云相府沒有規矩,上趕著巴結。”
這話聽著是教導,實則字字句句都在貶低她不知廉恥,攀附權貴。
云念心中冷笑,目光掃過一旁事不關己般悠閑品茶的父親云成明。
這就是她的“好父親”,永遠在她需要維護時選擇沉默,只在需要利用她時才會施舍幾分虛假的關切。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譏諷,依著往日懦弱的模樣,低聲應道:“是,母親,女兒謹記了。”
見她如此“軟弱好拿捏”,謝氏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端起茶杯,姿態優雅地抿一口。
這時,一個嬌俏的身影從門外翩然而入。
正是剛被認回相府不久的真千金,云薇。
她穿著一身時下最流行的云錦裙裳,珠翠環繞,與云念身上半舊不新的素雅衣裙形成鮮明對比。
云薇親熱地走上前,挽住云念的胳膊,語氣帶著夸張的羨慕。
“姐姐可算是回來了。妹妹真是好生羨慕姐姐呢,能得陛下賜婚,嫁給寧襄王世子那樣身份尊貴的人物,這可是京城多少閨秀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看著眼前這張嬌艷如花、卻暗藏算計的臉,云念想起自己的身世。
云家當年丟失親生女兒后,聽信游方術士所言,將她認養回來,作為云家“擋災旺運”的工具。
名為丞相府千金,實則在這府中地位尷尬,處境艱難。
她記得,去年冬日炭火不足,謝氏以“節儉”為由,克扣她院中的銀絲炭。
她只能靠著劣質黑炭取暖,滿屋煙霧嗆得她夜不能寐,手上也生了凍瘡。
還有一次,她不過是偶感風寒,府中請醫問藥拖拖拉拉。
若非貼身丫鬟綺羅偷偷典當自己的首飾去抓藥,她怕是連那場小病都熬不過來。
如今真千金云薇歸來,她這個“假千金”更是成了礙眼的存在。
若非她對云家尚有聯姻的利用價值,只怕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云念心中波瀾起伏,面上卻露出一絲惶恐,怯怯地看著云薇:“姐姐既然這般羨慕,不如妹妹將這世子妃的位置讓給姐姐可好?妹妹人微言輕,實在擔不起這般福氣……”
云薇聞言,眼底迅速掠過一絲不屑。
寧襄王世子?
聽著尊貴,可誰不知道寧襄王府真正的掌權者是那位殺伐決斷的寧襄王秦九塵。
世子秦森堯不過是個空有名頭、前途未卜的繡花枕頭罷了。
她云薇的目標,是至高無上的后宮鳳位,是要做皇帝的女人,母儀天下。
這種看似風光實則沒有實權的世子妃,也就云念這種沒見識的才會當成寶。
云薇臉上笑容不變,親昵地拍了拍云念的手背:“妹妹說的這是什么話?姐姐怎么能奪你所好呢?”
“誰不知道世子是姐姐癡心追慕多年的如意郎君,姐姐對世子的一片深情,京城上下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姐姐自是盼著妹妹能得償所愿,夫妻和順。”
云念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卻適時地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柔順道:“多謝姐姐成全。”
一直沉默的云成明終于放下茶盞,看向云念,“念兒,你能得償所愿,為父也為你高興。既如此,日后嫁入王府,更要謹言慎行,時刻牢記,你出身云家,一言一行都關乎云家的顏面。”
“凡事,當以家族利益為重。為父,還有你薇兒姐姐,日后在朝中、在宮中,少不得你的幫襯。”
謝氏在一旁聽著,嘴角也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當初力主將云念塞進寧襄王府,本就是她的主意。
既能打發掉這個礙眼的養女,又能名正言順地在權勢滔天的寧襄王府埋下一顆釘子,為老爺監視、拿捏秦九塵提供便利,可謂一箭雙雕。
云成明對此自然是求之不得。
聽著這虛偽至極的“諄諄教導”,云念低下頭,掩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收緊。
云成明,何嘗不是上一世將她推入深淵的幫兇之一。
為了他的權勢野心,他逼她在寧襄王府中搜尋構陷秦九塵的“罪證”。
她不愿淪為政治斗爭的棋子,云成明便視她為棄子,也命人給她下毒。
加上秦佳雪的毒一起并發,從而加速她的死亡。
這一世,她看得清清楚楚。
云家這潭渾水,這些吸血的螞蟥,休想再靠吸食她的血肉來滋養他們的榮華富貴。
云念緩緩抬起頭,臉上依舊溫順柔弱。
“父親的教誨,女兒銘記于心。”
云成明滿意地頷首,覺得這個養女雖然出身低微些,但好在還算聽話,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嗯,回去好好準備。”
云成明揮了揮手,“后日,端麗長公主在府中設‘芳菲宴’,遍請京中貴女,你與你薇兒同去,莫要失了相府體面。”
“是,女兒遵命。”云念福了福身,姿態恭謹,隨后便安靜地退出廳堂。
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綺羅終于忍不住抱怨:“姑娘,相爺也太偏心了。好歹也養您這么多年,怎么如此冷漠?仿佛您不是他的女兒,只是個物件似的。”
云念接過水杯,唇角勾起。
“或許連物件都不如。”
她聲音平靜,帶著看透世事的涼薄,“在父親眼中,只有利益才是最親的。只要觸及他的核心利益,別說我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養女,恐怕就算是他親生的女兒,必要時也會毫不猶豫地舍棄。”
綺羅聽得心頭發寒,“那……咱們該怎么辦?難道就這么任由他們擺布嗎?”
“自然不會。”
云念抬眸,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要想不被當做棄子,首先得讓自己擁有不被輕易舍棄的價值,還有,在羽翼還未豐滿前,先找到夠強硬的靠山。”
“姑娘是說……”
“近水樓臺先得月。”云念輕輕摩挲著杯沿,“綺羅,你覺得,我們提前搬去寧襄王府住著如何?”
“什么?”
綺羅瞪大眼睛,“姑娘,您和世子的婚期還有一個月呢。這于禮不合,傳出去,怕是又要被夫人和大小姐拿來做文章,說您不知羞恥了。”
云念微微一笑,“若是他要求的,外人恐怕沒膽量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