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打得熱火朝天,地上卻是一片死寂。
天劍門的山門前,風雪已停,但空氣卻比風雪交加時還要寒冷幾分。
劍懷霜一腳踩在“天下第一劍”的金字牌匾上,手中重劍斜指地面,身上紙雪紛飛。
他如同門神般擋在山門前。
在他腳下,是一地哀嚎的長老和斷劍。
十八位長老,無一合之敵。
“還有誰?”
劍懷霜的聲音不大,卻無一人敢再應戰。
所有內門精英,此刻一個個縮著脖子,眼神躲閃,手中的劍都在微微顫抖。
開什么玩笑,這誰敢去啊,連長老都打不過,他們這些小嘍啰去給人家送菜嗎?
他真的是人嗎?
太強了。
強得讓人絕望。
那些新入門的弟子和凡人們也都看傻了。
這就是仙人?
怎么被人像打孫子一樣打得滿地找牙?
“哎。”
就在這尷尬至極的時刻,一聲輕嘆突然從天劍門深處傳來。
緊接著,一道祥和的金光破開云霧,灑落在廣場上。
天劍門緊閉了許久的掌門大殿,緩緩打開。
一道溫和而蒼老的聲音傳來,帶著如沐春風的暖意,瞬間驅散了場中肅殺的寒氣。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貴客臨門,是我天劍門怠慢了。”
一名身穿素白道袍,須發皆白的老者,手持拂塵,緩步走出。
他面容慈祥,眼神清澈,周身縈繞著淡淡的仙氣,一看就是那種得道高人,仙風道骨。
只是一眼,就讓人心生好感,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
“掌門?”
“掌門出關了?”
地上的長老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個個掙扎著爬起來,熱淚盈眶。
“掌門師兄,您……您的傷……”紅臉長老一臉關切。
“無妨。”
老者擺擺手,微笑著咳嗽了兩聲,臉色似乎有些蒼白,“老毛病了,不礙事。”
李昭夜更是羞愧難當,跪伏在地:“弟子無能,驚擾師尊閉關,給宗門丟人了。”
“癡兒,勝敗乃兵家常事,何須自責。”
“這位道友劍法通神,肯指點你們,那是你們的福分。”
說著,虛云子轉過身,對著踩在自家牌匾上的劍懷霜微微稽首,臉上不僅沒有絲毫怒意,反而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這位道友,劍法高絕,貧道佩服。”
“既然道友已經贏了,這口氣也該消了,不知可否賞光,入殿一敘?”
這一番做派,簡直是大度到了極點。
周圍的凡人們頓時感動不已。
“不愧是掌門仙師啊,這氣度,這胸襟!”
“是啊,被人打上門了還這么客氣,這才是得道高人的風范啊。”
陳舟背負雙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位北域正道魁首。
在普通人眼里,這是一位帶病出關,寬厚仁慈的長者。
但在陳舟的眼里,虛云子一身道袍之下,是一具長滿了白色長毛的狼軀。
實力大約六階詭化三變,已經深度妖化。
一身血肉能量充盈到幾乎要漫溢出來,哪里像是有傷的樣子?
可偏偏他的靈魂卻很奇怪,被一股濃郁的妖氣包裹著,卻又能維持著人形的理智。
陳舟不清楚這是詭化造成的畸變,還是別的原因,但或許這就是天劍門為何會死的關鍵。
問題出在掌門身上。
“掌門!”
旁邊一位長老見虛云子要請人進去,急忙勸阻道,“您的傷勢……”
“十年前您為了護住宗門,與狼庭之主大戰,身中狼毒,至今未愈,怎可再輕易動用靈力?”
李昭夜也是一臉擔憂:“是啊掌門,您為了我們,強撐著出關……”
虛云子擺了擺手,“無妨。”
“來者是客,我天劍門乃是仙門正派,豈可失了禮數?”
“今日乃收徒大典,本就該普天同慶,既然這幾位貴客到了,那就一同熱鬧熱鬧吧。”
說著,他又看向一直未曾說話的陳舟。
雖然陳舟并未出手,但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個看不清容貌的黑袍年輕人,才是這行人的核心。
“有點意思。”
陳舟嘴角微揚,只是淡淡道:“掌門好氣魄,本尊砸了你的場子,打了你的臉,你還能笑臉相迎。”
“不愧是正道魁首,本尊佩服。”
虛云子苦笑一聲,看了一眼劍懷霜,眼中閃過一絲贊嘆。
“道友說笑了。”
“這位小友劍法通神,劍心通明,老道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弟輸得不冤。”
“老道雖有些薄名,但在劍道一途,也不敢說能穩勝這位小友。”
“既技不如人,那便是天劍門學藝不精,挨打要立正,這是規矩。”
這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既捧了劍懷霜,又顯得自己胸懷寬廣。
就連劍懷霜也是微微皺眉,身上的殺氣收斂了幾分。
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老頭,是個高手。
“既然道友大駕光臨。”虛云子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碰巧今日又正值我天劍門收徒大典,老道備下了薄酒素宴,還請道友賞臉。”
“宴席?”
陳舟挑眉,“本尊可是惡客,你就不怕我掀了你的桌子?”
“只是切磋了一番劍道,又怎會是惡客?”
虛云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舟,“北域苦寒,眾生皆苦,已經數百年未曾變過了。”
“這幾日聽聞九泉村有所異動,今天觀閣下之不凡,想必是閣下所為吧。”
“或許,我們并非敵人,而是同路人。”
“請。”
陳舟深深地看了一眼這頭老狼,笑了。
“好一個同路人。”
“既然掌門盛情相邀,那本尊就卻之不恭了。”
“我也很想嘗嘗,這天劍門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一行人正要入內。
突然,旁邊的雪堆里鉆出一個蓬頭垢面的腦袋。
“哎哎哎,等等我啊!”
無垢抹了一把臉上的雪,兩眼放光地沖了出來。
“既然是宴席,那有沒有酒?”
“聽說天劍門后山的雪蓮酒乃是一絕,老乞丐我饞了好多年了,今天能不能蹭一口?”
剛才劍懷霜和幾個長老打得激烈,無垢怕被傷及池魚,就直接鉆地下去了,直到現在安全了才出來。
陳舟也不知道這瘋乞丐,看似毫無修為,普通凡人一個,從哪得來這么一身精深的遁地之術。
入地之后,就連他都很難感知到無垢的確定方位。
虛云子看到無垢,確認是陳舟的同行人之后,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
“既然來了,那便都是客,自然有酒。”
“好好好,老道士你果然是個好人,比這黑心腸的大魔頭強多了!”
無垢哈哈大笑,也不管自己一身臟兮兮的,摟住虛云子,大搖大擺地走在最前方。
虛云子渾身一僵,臉色大變,只感覺一股餿味直沖腦門。
陳舟也不客氣,跟著走了過去。
劍懷霜收起重劍,默默跟在身后。
路過李昭夜身邊時,李昭夜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對著劍懷霜抱了一拳。
“前輩劍法,昭夜記下了。”
“只是有一事不明,前輩剛才所說,劍法的極限,取決于用劍之人的劍心。”
“那前輩的劍心,又是什么?”
劍懷霜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陳舟的背影。
“為天地立心,為蒼生立命。”
李昭夜不解,“這樣嗎,可我出劍時,也是想的北域蒼生,想的……”
“不,不一樣。”
劍懷霜打斷了李昭夜的話。
“我是大人的手中之劍。”
劍懷霜的聲音不大,卻堅定無比。
“大人會永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我只需追隨于他。”
“作為大人的劍,自當為大人披荊斬棘,劍為大人而出,自然劍鋒無往不利。”
李昭夜身軀一震,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為一人而揮劍嗎?
這就是……純粹的劍心?
陳舟見劍懷霜還在原地杵著,李昭夜也一臉失魂落魄,仿佛被什么拋棄了一樣。
陳舟眉頭一挑,又折了回來。
這是在干嘛?
也不像在切磋劍道啊?
陳舟慢悠悠開口:“聽聞貴宗后山有一處劍冢?”
李昭夜一愣,隨即點頭:“是。”
“本尊對那劍冢頗感興趣,不知所埋為何?”陳舟明知故問。
李昭夜雖然不解,但還是如實回答:“劍冢乃是我宗禁地,原本是歷代祖師埋劍之處。”
“但近些年狼庭猖獗,屢犯我境,所以我宗將抓捕到的狼妖皆囚禁于劍冢之中,以劍氣鎮壓,磨滅其妖性。”
“待宴席過后,若是閣下感興趣,昭夜可帶閣下前往一觀。”
“哦?全是狼妖?”
陳舟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遠處被無垢摟住的虛云子,“那可真是辛苦貴宗了。”
“走吧,入席。”
他能感覺到,這座看似光明的仙山之下,似乎有什么腐爛了。
不是妖魔的惡臭,更像人心的腐爛。
眾人隨著虛云子一路來到大殿。
天劍門不愧是北域第一仙門,大殿修得金碧輝煌,雖然外面冰天雪地,但殿內卻溫暖如春。
早已備好了宴席。
那些被打敗的長老們雖然臉色難看,但也不愧是正派人士,輸了就是輸了,倒也沒什么小動作。
他們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勢,也紛紛入席作陪。
甚至有幾人當眾夸劍懷霜的劍法高超。
“各位,今日乃是我宗大喜之日,又得遇幾位高人,當浮一大白。”
虛云子舉杯,說了一堆場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