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城，城主府。

蘇知遠(yuǎn)手中緊握著傳訊玉符，額角沁出細(xì)密的冷汗。

玉符另一端，白玉宗主郭守仁正在怒斥：“廢物！上仙好事將至，你竟讓喜紙盡數(shù)成灰？蘇知遠(yuǎn)，你是不是活膩了？”

蘇知遠(yuǎn)心里叫苦不迭。

“宗主息怒！下官……下官也不知為何，供奉在密室的喜紙，一夕之間盡數(shù)化為飛灰……下官一直小心供奉，從未敢懈怠啊！”

“哼！”郭守仁聲音更冷，他不想聽解釋，只想要個解決方案。

蘇知遠(yuǎn)靈機(jī)一動：“白玉城外還有些流民，不知可否用作人畜投喂鎮(zhèn)江將軍？”

“流民能有多少血肉？你自己想辦法，給你三天時間，我要看到新的喜紙，若誤了上仙好事，你清楚后果。”

“是！下官立刻去辦！”蘇知遠(yuǎn)連忙應(yīng)下。

過了半晌，郭守仁又問：“將星如何了？”

“一切盡在掌握。下官已依照計劃行事，將星命格已劇烈動搖，血肉能量傾瀉，隨時可作為完美的容器。”蘇知遠(yuǎn)趕緊匯報。

“很好。務(wù)必看緊，不容有失。等事成之后，上仙會給你賞賜的。”郭守仁語氣中透出一絲滿意，隨即掐斷了傳訊。

蘇知遠(yuǎn)長舒一口氣，想到不久之后就能成事，神色憧憬，但隨即陰沉下來，厲聲喚來心腹：“劍懷霜呢？他現(xiàn)在何處？”

幾名下屬面面相覷，不太明白蘇知遠(yuǎn)的意思。

其中一人回道：“大人……自從那日城門口之后，就……就再無人見過劍仙師。我等以為……以為您另有安排……”

“一群廢物！”

蘇知遠(yuǎn)氣得額頭青筋暴跳。他生性謹(jǐn)慎，為了不引起劍懷霜的警覺，關(guān)于郭守仁交于的任務(wù)他從未明說，只讓手下暗中留意。

卻沒想手下人會錯了意，以為他不上心，加之劍懷霜畢竟頂著劍宗弟子的名頭，無人敢真正約束，竟讓他就這么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讓你們看個人都能看丟？！”蘇知遠(yuǎn)強(qiáng)壓怒火，“立刻去找！但記住，隱秘行事，絕不能打草驚蛇！”

“是！”

……

另一頭，死人林的邊緣，是一片熱鬧的哀戚。

營地之中，處處白布高掛，哀樂聲聲，不知情的還以為在辦喪事。

人群中央，石凳村那領(lǐng)頭的漢子與阿秀卻穿著粗麻白衣，胸前戴著碩大的白色紙花，臉上洋溢著幸福又有些局促的笑容。

他們被眾人迎進(jìn)一頂貼著精美囍字和骷髏圖案的帳篷前，邁了火盆，發(fā)了白包，掀了蓋頭。

熱鬧的喜宴上，村民們圍著新人高聲談笑，白色的紙錢在歡快的哀樂聲中飄飄揚(yáng)揚(yáng)。

劍懷霜抱著他那柄幾乎與身等高的巨劍，僵硬地坐在角落的木墩上，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是前兩天被李大柱從林中撿回的，那時還滿身傷痕，精神恍惚。

領(lǐng)地里的村民都是苦過來的人，心腸軟，李寡婦看他也不過就是個半大孩子，比石頭大不了多少，給他塞了食物和傷藥。

劍懷霜本打算傷稍好便離開，不愿叨擾，卻被熱情的李大柱死活拉住：“小哥，別急著走啊！咱們這今天有白事，沾沾喜氣，人多熱鬧嘛！”

于是，他便這么茫然地被拉到了婚禮現(xiàn)場，抱著劍，呆坐在角落里，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

他本該離開的。

“小哥，別愣著啊！吃肉！今天管夠！”

一個黑臉漢子不由分說，將一大塊烤得焦香的蛇肉塞進(jìn)他手里，力道大得讓他手腕一沉。

那油漬沾上了他潔白的衣袍，漢子卻渾不在意地用力拍他的背，哈哈笑著又去招呼別人。

劍懷霜看著手中的肉，有些無措。

滾燙的溫度透過油紙傳來，一直燙到他冰涼的指尖。

他自幼家破人亡，親人皆喪于妖魔之口，是白玉劍宗將他帶上山，給了他安身立命之所和修煉之途。

他對此一直心懷感激。

“懷霜，你天賦卓絕，莫要辜負(fù)。” 師父的話言猶在耳，語氣總是那般平靜，聽不出喜怒。

他以為，這便是師徒，這便是修行之人該有的樣子——清心寡欲，摒棄塵緣。

所以他刻苦修煉，除魔衛(wèi)道，以為守護(hù)蒼生便是己任。

劍懷霜救過許多人，那些百姓會感激涕零地叩拜，稱他仙師，道一聲多謝，然后便保持著距離，眼神里是敬畏，是疏離。

他以為，人與人的關(guān)系，便該是如此，涇渭分明，互不虧欠。

后來他因救人身受重創(chuàng)，修為大跌，從宗門天才淪為笑柄，被同門肆意欺辱，他默默承受，告訴自己這是磨礪，不怨不悔。

可現(xiàn)在……

“哎喲，你這孩子，身上傷還沒好利索吧？這碗補(bǔ)氣血的湯，李嬸特意給你留的！”

李寡婦端著一只粗陶碗擠過來，嘴里依舊罵罵咧咧，“年紀(jì)輕輕的，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身體是自己的不知道愛惜？真是欠罵！”

她一邊數(shù)落，一邊強(qiáng)硬地把碗塞給他，眼神里卻沒有半分嫌棄，只有一種他看不懂的……心疼？

劍懷霜下意識地接過，碗壁溫?zé)帷?/p>

他看著碗里晃動的的湯汁，又看向周圍。

那些村民會為了一口吃的爭搶，會大聲說笑甚至罵粗話，他們會毫無顧忌地觸碰他，會把食物硬塞給他。

仿佛他不是什么需要保持距離的仙師，也不是需要憐憫的廢物，而只是一個……需要被照顧，與他們一樣的自己人。

有點(diǎn)怪。

一種陌生感覺涌上心頭，他習(xí)慣了冰冷與界限，此刻的喧囂與溫暖，反而讓他無所適從，甚至想要逃離。

后悔嗎？

一個他從未敢深想的問題，此刻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如果當(dāng)初沒有為了救那些素不相識的村民，強(qiáng)行施展禁術(shù)，導(dǎo)致根基受損，修為盡毀，他是否還是那個受人敬仰的天才弟子？

是否還能握緊手中的劍，守護(hù)他的道？

看著眼前這碗冒著熱氣的湯，感受著背后那黑臉漢子帶著點(diǎn)疼的拍打，聽著李寡婦看似潑辣實則關(guān)懷的嘮叨……

劍懷霜低下頭，長發(fā)遮住了他蒼白的臉，他握著陶碗的手指微微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