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婆試圖欠身行禮,卻因虛弱而無法做到,略帶歉意道:“只是老身抱恙在身,不便給恩公行全禮,還望恩公見諒。”
劍懷霜不再多言,點了點頭。
他抬起手,紙頁化成觸手,刺入丑婆頭頂。
待丑婆的身軀被吸食殆盡,觸手落地,分化出一張扁平的白紙,自動折疊。
化成紙人的丑婆安靜地站在了床邊。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由紙張構成的手,感覺身體并無不適。
“娘!”殍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觸碰丑婆紙做的臂膀。
丑婆反手握住殍的手,拉著她,轉向劍懷霜,鄭重地躬身行了一個大禮:“老身多謝恩公再造之恩?!?/p>
殍見狀,也立刻有樣學樣,頭與地面接觸地邦邦響。
劍懷霜更加無措,他想伸手去扶,丑婆卻很執拗:“恩公擔得起此禮?!?/p>
劍懷霜只得將略帶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江子昂。
江子昂會意,干咳一聲,上前一步,岔開話題道。
“劍道友,殍姑娘,如今枯石縣及周邊區域銅毒尚未完全清除,土地污染尤甚。
“目前看來,唯有殍姑娘有能力大規模吞噬此毒,不知……”
殍聞言,立刻緊緊抱住了丑婆的紙手臂,將臉埋在上面,悶聲悶氣地不愿松開。
她才剛回家,才剛和娘團聚,不想這么快又分離。
丑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傻囡,忘了娘是怎么教你的了嗎?”
殍悶悶地回答:“做個……好人?!?/p>
“是啊,”丑婆嘴角微微彎起,“娘是不是告訴過你,做個好人,雖然未必會得到你幫助過的人的直接報答,但就像我們往池塘里扔一枚石子?!?/p>
她用紙手比劃著,耐心解釋:“石子落水,蕩起的波紋,可能影響不到我們自己,但它總會一圈圈擴散開,影響到水下的魚,岸邊的草,甚至是遠處另一片水面。
“也總會有人,看到這漣漪,或者因為被漣漪幫助過,也愿意去扔出自己手中的石子。
“波紋越來越多,交織在一起,終有一天?!背笃诺穆曇艉苋岷?,“總會有一道波紋,不知經過多少曲折,最終會回到我們身邊。
“或許并非來源于你所助之人,但一定,來源于某個曾被幫助的人。
“就像娘一樣,我們不就得到恩公的幫助了嗎?!?/p>
殍聽得似懂非懂。
丑婆見狀,難得開了個玩笑,表演了一個后空翻。
“你看,”丑婆站穩,“娘現在身體好得很,不用擔心,和你的朋友們去吧?!?/p>
殍看著活力滿滿的娘親,又看了看劍懷霜和江子昂,糾結片刻,終于緩緩松開了手,點了點頭。
劍懷霜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立刻抓住機會,向丑婆和江子昂微一頷首,算是告別。
隨即沿著去路,朝著石坎村的方向疾馳而去,生怕再被什么情感場面絆住腳步。
當劍懷霜風塵仆仆地回到枉死城,將拜帖呈上時,陳舟正端坐于白骨祭壇之上,陷入沉思。
他已經將舉行一場盛大慶典的事情交代了下去,定名為神恩日。
消息一經傳出,整個枉死城都陷入了一種節日前夕般的歡騰之中。
對于這些歷經磨難,終于在神明羽翼下獲得安息的城民而言,這無疑是值得翹首以盼的大日子。
人人宛如過年一樣,魯承更是拍著胸脯保證,祭典當日,小老兒他保證把城內布置得妥妥當當的。
陳舟快速瀏覽了拜帖的內容,無非是些感激涕零,仰慕神威,祈求覲見之類的套話。
他略一思忖,便同意了尸魂宗的請求。
這些人已經和劍懷霜綁牢了,反正也算他的人。
一般大城都有仙門坐鎮,想個辦法把尸魂宗撬過來也不錯。
尸魂宗不像劍宗那般根基淺薄,而今傳承仍在,武技法訣等都在,授課長老及弟子配置齊全。
也正好讓枉死城的城民們跟著練練,不然砍樹挖礦,砍出一身修為,沒有對應功法修行也不是個事。
城內有仙門入住,應該也能提振聲望,匯聚信仰。
自上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召喚白骨洪流犁清死人林,讓城民得以親眼目睹神之偉力后,信徒的數量與虔誠度確實迎來了一個爆發式的增長。
但這種事也不能常做。
陳舟心中很清楚,神明的威能需要適當展現,以鞏固信仰,凝聚人心。
但過猶不及,若神跡變得司空見慣,失去了神秘感與距離感,敬畏之心便會隨之衰減。
恩與威,如同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一不可。
神恩日,重點在于施恩。
這一點陳舟并不擔心,菩提心果可以提純靈根,血肉丸能強健體魄,血引丸提振氣血,這些對于城民而言都是實打實的好處。
完全可以作為對勤奮勞作,貢獻突出者的獎勵發放下去,足以收買人心,鞏固信仰。
但同時,也必須展示鐵血與威嚴的一面。
當初大量收容白玉城難民,確實是發展初期人手不足的無奈之舉。
如今城池初定,秩序漸穩,并非所有人都感念恩德,安分守己。
總有些本性頑劣,欺軟怕硬之徒,在吃飽喝足,有了余力之后,便難掩其惡劣心性。
偷竊,斗毆,甚至試圖欺壓良善。
近日由劍宗弟子紙人們組成的巡查隊,已經緝拿了一批這樣的刺頭,正關押在臨時設立的牢區內,等候發落。
陳舟覺得,正好可以在神恩日當眾處決,以儆效尤,也讓所有城民都明白,神明的仁慈并非無底線,秩序與律法不容挑釁。
“果然,神也不好當?!?/p>
陳舟揉了揉眉心,既要展現慈父般的恩澤,也得扮演冷面判官的角色。
就在他思量著如何將這場恩威并施的戲碼安排得恰到好處時,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不是人,是一棵樹。
一棵枝干虬結,樹冠如云的大松樹。
這棵松樹極其人性化,用它粗壯的根須踮著腳尖,龐大的樹身微微前傾,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松樹一步一頓地朝著囚血池的方向挪動。
它繁茂的松針時不時緊張地抖動一下,仿佛在警惕地觀察四周,尤其是祭壇的方向,生怕被陳舟發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