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英其實不愿回去。
只要一想到那個地方,那些關于“破敗的矮房、漏雨的屋頂、混著垃圾的臭味鉆進鼻腔”的記憶,就全都翻涌而來。
十八歲的張春英,口袋里只有一張火車票,背上破舊的布包里,是只夠吃幾天的干糧。她一無所有,卻為了弟弟將來的房子和彩禮,被推上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
剛出來時不是沒被騙過。在黑廠里搬磚,每天干十三個小時,換一點微薄的工資,吃最差的飯,睡最硬的床。月底卻因為拒絕工頭“喝一杯”的邀約,一分錢沒拿到就被趕了出去。
第二份工作是在飯店當服務員,張春英工作很努力,嘴甜,勤快,加上長得漂亮,很招人喜歡。店里的廚師對她示好,約她出去。
她看著那張憨厚的笑臉,紅著臉沒有拒絕。
真好。他們約會,看電影,一起吃飯,后來甚至租了個小房子住在一起。
她覺得這樣也算是幸運了,這樣平凡度過幾十年也是一種幸福。以后最好攢點小錢,開家小店,然后,再有一個屬于兩個人的孩子。
男孩女孩都好。她會供他們讀書,能讀多久就讀多久,絕不讓他們像自己一樣,早早被扔進社會的泥潭里,歷經生活的重擔。
這個夢做了許久,直到廚師的妻子找上門來。
女人抱著個小小的孩子,看起來兩三歲了,卻還不太會走路。
她看見張春英,局促地扯了扯嘴角,接著就落下淚來:“我沒辦法……我真沒辦法。你還年輕,你可憐可憐我……我不能離婚,他也不會離的?!?/p>
可是她沒辦法什么呢?又不是她的錯。
錯的是那個騙了兩個女人的男人…
錯的是那個騙了兩個女人的男人。
張春英伸手接過那孩子,輕輕往上顛了顛,抱在懷里逗了逗。孩子“咯咯”笑起來,口水滴在她胳膊上,于是她也笑了。
“我知道的,”她說,“你們好好過,但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就不是一個值得你托付下半生的好人。”
再后來,張春英也做過許許多多的工作,但是她沒有學歷也沒有背景,在偌大的城市里舉步維艱。直到,她接到了那張名片,她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么輕松的賺錢辦法。
“名媛培訓班”。
一大群漂亮的、貧窮的女孩同吃同住,睜開眼就學怎么討人歡心。她們有相似的微笑弧度,相似的面龐,相似的動作,又相似的虛榮。
虛榮有什么不好?
她們是實在沒辦法了。于是只好騙騙別人的空虛,騙騙別人的寂寞,騙騙別人漫長的一年又一年,直到把自己的青春消失殆盡。
張春英是里面最成功的一個,她用她的溫柔、包容與善解人意騙到了應雙城。
他很喜歡她,出手也闊綽。跟他一年,抵得上她自己掙三四輩子。
他什么都能給她,除了婚姻。
但張春英可以理解,他是一個商人,他考慮的多是應該的。更何況,他只跟她訴說過那些他被人騙的經歷。她覺得這個長她29歲的男人實際上脆弱不堪,只有她能懂。
所以,不領結婚證也沒關系,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滿意了。
她歡天喜地的搬進了那棟別墅。
角落里站著一個男孩,看起來剛剛抽條,像是風中搖曳不定的小白楊,皮膚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小麥色,他平靜的躲在陰影里,看著保姆和司機幫張春英搬東西進來。
注意到張春英的目光,他走出陰影,嘴角撤出一個弧度,對著張春英笑了一下。
他不開心,他的眼里沒有光。
張春英走向前,輕輕的牽起了應琛的手。她想起來剛剛離開家里的時候,弟弟的手似乎也是這樣。
也許無論身處在什么環境,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樣的,他們自始至終,都是在渴望那一點點的愛。張春英最會愛別人,她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愛,但她在過去的經歷里,一點一點摸索了出來。
“應琛。”她輕輕的叫了叫他的名字,“我是張春英,你好,很高興見到你?!?/p>
于是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于是所有的故事緩緩展開。
某天晚上,應雙城結束出差回到家里,兩人躺在一張床上。
張春英的聲音很輕:“我們兩個人將來會有孩子嗎?”
應雙城不耐煩的穿過身去:“快睡吧,有別的事情以后再說。”
有什么東西悄悄破碎掉了,但只有那個晚上的張春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