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間里,只有門廊上暖黃色的燈亮著。客廳里漆黑一片,古董唱片機與黑膠唱片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戚硯芯窩在沙發一側,抱住膝蓋,垂下的頭發掩蓋住她的眼眸,淚水一點一滴被埋進音樂聲中。周圍散發出好聞的木質香,茶幾上放置的托盤里有一個小小的冰袋,她拿起來,敷到有些腫的眼皮上。
“跟陌生男人回家不是一個好習慣。”戚硯芯對著空氣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江以景并沒有在房間里。
戚硯芯的腳上穿著一雙粉紅色的拖鞋,毛茸茸的,其實不該這個天氣穿。但江以景家里只有這個。屋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凈,所有東西都擺在它該在的地方,整潔得沒有一絲生活氣息。
江以景坐在家門外的臺階上,西裝外套松松地搭在一邊的肩膀上,兩只手指夾著一根不長不短的東西,一下又一下地放在唇邊。
戚硯芯湊近去看,才發現原來他在吹泡泡。
聽到開門的聲音,江以景轉過頭來,眼睛突然變得亮亮的。他嘴角上揚,沖著戚硯芯笑,但笑容只短暫地停留了一下,就立馬撤下去,連帶著那點酒窩也跟著他表情的變換消失了。
江以景清了清嗓子:“你……哭好了嗎?”
戚硯芯的嗓子還啞著,聲音此刻也不太好聽,她只是點點頭,然后“嗯”了一聲。
江以景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兩個人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戚硯芯感覺自己的嗓音略微恢復了一點:“我先……”
“別急著走。”江以景急忙打斷她。
聽到這句,戚硯芯低下頭,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輕輕笑出聲來。眼睛還沒消腫,反而更加顯得眉眼彎彎:“那我們進去聊聊天?”
江以景打開客廳的主燈,但他想了一下,又關上了,只是伸出手,擰開了沙發側邊的落地燈。暖黃的光暈圈出一小片空間:“你哭好了嗎?”
“剛才不是問過了嗎?”
江以景撓撓頭:“我想確認一下。”
聽到戚硯芯肯定的回答后,他才松了一口氣。
“所以,”戚硯芯望著江以景的眼睛,“為什么在飛機上,要換座位坐在我旁邊?”
“巧合。”江以景回答得十分迅速。
“少騙我,”戚硯芯正色道,“拙劣的謊言,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江以景的酒窩又出現了,看起來卻是有點高興的樣子:“我被你拆穿了。因為我見過你的……照片,我知道你是我的小舅……嗯,前小舅媽吧?”
“嗯,還沒離婚呢,你要叫我小舅媽我也可以答應。”戚硯芯話鋒一轉,“不過,我怎么不記得應琛有你這個外甥。”
江以景撇過頭去,看著沙發旁邊的落地燈,回避著戚硯芯的注視:“嗯,不認識很正常的。論輩分,應琛確實該叫我媽媽一句堂姐。”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似乎沒有什么話題可聊。江以景下意識拿起桌上的魔方,無意識地轉動。
戚硯芯靜靜看了一會兒,伸手取過,三兩下,六面歸于整齊,放回他手心。“多大了?”
“二十四。”這倒回答得很快。
“剛剛大學畢業啊?”
“嗯,碩士畢業了,法本商碩,本科在俄羅斯念,碩士在澳大利亞念的。”他的語速很快,熟練地像是在背誦簡歷。
聽到“商碩”這一句,戚硯芯笑了:“怎么,一點苦頭都不愿意吃啊?有錢的少爺,和應琛一樣吃不了苦。”
“不是,”江以景否認,“本科公費的。”
“那碩士呢?”
江以景的聲音小下去:“碩士靠稿費。”
聽到這句,戚硯芯來了興趣,她身體向前傾:“哦?什么類型的小說?”
“姐夫愛上小姨子……”
氣氛有一瞬間凝滯,不過戚硯芯倒不是十分在意:“嗯,那以后多了一個素材了,可以寫‘29歲的我娶了我的后媽’。強情緒網文確實賺錢,挺好的,沒想到你也會寫這些。”
“嗯,再加一點貍貓換太子。”江以景表示肯定,“明天,你去哪里?”
戚硯芯打開微信,通過了之前幾位律師的申請:“明天vip結算。”
手機上有新的消息,應琛的頭像出現在她對話框,只一句,孤零零的:明天,見個面好嗎?
戚硯芯現在看見應琛的消息就有些犯惡心,她放下手機,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才回復道:“不。”
應琛那頭立馬變成了正在輸入中:“別這樣,硯芯,事情已經這樣了,總歸要解決一下的。”
“別的我不想多說,你也少給我耍花招,離婚的事情我會提上日程,應琛,你辦出這種事情就別怪我…”
準備發出去的話還沒輸入完,戚硯芯在手機屏幕上劈啪作響打字的手指卻停住了。
“我不想離婚。”
應琛回復道。
“沒必要告訴他你的計劃。”江以景在旁邊抱著雙臂,目光垂下來,看著戚硯芯的手機屏幕,“抱歉,不是故意的。”
戚硯芯把手機屏幕舉到了江以景面前:“想看就看,你知道你小舅這么卑鄙無恥嗎?”
“早知道。”江以景回答的很快,“是你不知道罷了。”
“我不知道?我和他都認識多久了?我不了解他?應琛他就是個皮囊不錯的窩囊廢,他敢做什么?讀書也不行,走捷徑才能和我上一所大學,碩士又不想考,拿了推薦信和包裝好的作品申了英碩,到了英國天天哭著說想回家,讓我去接他,這種人有什么好理解不了的?”
江以景認真的聽完戚硯芯的話,點了點頭:“那你這么了解他,請你告訴我他現在這么做的意圖吧?”
戚硯芯立馬啞了火。
她想不通,她不知道幾個月之內,怎么一個人變化就會這么大?之前像個悶葫蘆,別人打兩拳都不知道反抗一下,被人欺負了回來就哭:老婆,你抱抱我。現在卻能做出娶了后媽這種大逆不道,有悖人倫的事情。
“他被你的網絡小說荼毒了。”戚硯芯沒好氣。
應琛沒有接這句話:“他說不想離婚,到底是“不想”,還是不能呢?”
戚硯芯愣住了:按理說,應琛把事情做絕到這種程度,讓整個應家顏面盡失,也把自己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應該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怎么到現在,又開始不想離婚了呢?
“看過應總的遺囑了嗎?”
“人還活著呢,我怎么可能看得?”聽到遺囑這兩個字,戚硯芯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突然話鋒一轉,“你對應雙城了解多少呢?”
江以景盯著戚硯芯的手機屏幕,仿佛在等待應琛的回復:“很遺憾,我對他的了解僅僅只來源于八卦秘聞和財經新聞,也沒見過他本人幾面,所以我并不了解他遺囑的內容。”
“不過,婚姻中的愛情不存在了,那應琛的理由,不就只剩錢了嗎?”
戚硯芯后半夜才離開。江以景沒有過多挽留,只是執意要送她。
“我不放心。”他握著方向盤,目光落在前方夜色里。
車內縈繞著淡淡的茉莉花香,讓人無端覺得安心。
戚硯芯埋頭處理學校的郵件,一路無話。直到車在她小區門口停穩,她才恍然回神。
“再見,快回去吧。”她關上車門,對駕駛座上的江以景擺了擺手。
“戚小姐,您回來了?”保安熟稔地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這公寓是婚前父母送她的,笑稱是吵架時的“避風港”,沒成想一語成讖。
保安隨口又道:“咦?您是從江先生車上下來的?原來兩位認識啊?”
戚硯芯笑著點頭,轉身的瞬間,腳步卻猛地頓住。
一陣夜風吹來,她感到后背發涼。
是啊,江以景是怎么知道,她住在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