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就是用死人把她架了起來。
只要她視而不見,明日外面就會傳她冷血冷情,夫君尸骨未寒就翻臉無情不管婆母一家的死活。
若是上一世的宋檀,不為了名聲,只看在上官延和她的情意也會忍著委屈,以德報怨。
可她,是死了一回的人。
宋檀愁眉微蹙:“我也覺得太過了。”
見方氏欣喜點頭時,突然轉(zhuǎn)了話:“婆母覺得,將板子換成其他刑罰,或多關(guān)押些時日,少受些皮肉之苦是不是更好呢。”
“檀兒!你胡說什么呢。”
方氏青筋直跳,一口氣險些哽在那暈死過去。
她讓宋檀求情,這個蠢貨便是這么求的?什么叫多關(guān)押些時日,不受皮肉之苦。
如今就已經(jīng)要百天,再加日子,她的靈珊還能出得來么。
宋檀身子顫了顫,似被她這嗓子嚇到:“婆母,是你讓我求情……我,我說錯話了?將軍,我方才說的話不對,我,我……”
沈修禮緩緩皺眉,他眼力極好,別人只看到她欲哭無淚,可他分明看到宋檀唇角已經(jīng)抑制不住的輕顫,眼中更是蕩漾著痛快。
實在的狡詐之人。
讓他今夜把惡人做到底,借他的手對付自己的婆家。
他薄唇扯起一絲譏諷,但目光凝在宋檀眼尾的淚光上,心口忽地一鈍。
“夠了,再有求情者,視作同謀。”
上官靈珊跌坐在地上,面色慘白,她撲過來緊緊抱著方氏的裙擺:“娘,你救救我……”
“娘,娘!啊!”
“靈珊,你等著娘,娘一定不會讓你受苦。”
方氏眼底閃過不舍,但想到周圍這么多人看著只能狠下心,甩開袖子不看她,任由她被拖走。
佛門清凈,這兩人都暫時關(guān)押柴房,隨著沈修禮回京后一并發(fā)落。
她還有時間。
方氏擦干了眼淚,見沈修禮帶人離開,轉(zhuǎn)頭憤憤瞪著宋檀。
宋檀正打量著剛才那幾個要對她動手的婆子,笑意涼薄:“你們幾人遇到事,不僅不護(hù)主,反而樂得被外人指使。宋府留不得你們了,去找管家領(lǐng)完這個月的月例,今夜就逐出宋家,重新發(fā)賣。”
“小姐!我們錯了,我們都是從老爺夫人那就跟著的老人了,再給我們一個機(jī)會吧。”
幾個婆子哪里想到平日最和氣好說話的宋檀會突然發(fā)難,一個個煞白了臉,跪下求情。
見宋檀面色不動,婆子們知道她這沒了辦法。
只得轉(zhuǎn)身沖著方氏磕頭:“上官老夫人,這些年我們都是聽您的,您不能不管我們啊。”
“您是菩薩般的心腸,您開口了,小姐也就聽您的了。”
“我們都做了這么多年,這時候把我們打發(fā)了,我們?nèi)绾文芑畎 !?/p>
方氏自己都一腦門官司本不想搭理,但她素日營造的都是自己和善熱心的面目,自然不能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拒絕。
剛要開口,一只手輕柔搭在她的袖口上,宋檀瑩瑩望著她,剛好把她的話堵了回去:“婆母,您看我按您的教誨,和我爹娘往日的規(guī)矩,這處罰可還有漏掉什么?”
方氏沒想到她還沒開口,宋檀先發(fā)制人。
這一夜她計劃被毀,連女兒都搭進(jìn)去,早氣的就胸口起伏,剛才她拿上官延堵住宋檀的嘴,這會宋檀就會爹娘堵她。
方氏目眥欲裂,目光凌厲掃過宋檀想從她面上看出和過去有什么不同,但看了半天一無所獲。
這跪著的幾人,是她多年用盡手段才終于收買為她盡心做事的宋府老人,但當(dāng)著外人,若連發(fā)落幾個宋家的奴仆都不答應(yīng),只怕這些年她用心經(jīng)營的和善名聲就要受損,只能打碎牙勉強(qiáng)擠出笑:“檀兒,我雖按你父母遺囑,過去七年替你掌管宋家,但到底你是宋家掌權(quán)人,這些也是宋家的家仆,自然你說的算。但她們……”
“有了婆母應(yīng)允,檀兒就放心了,婆母別怪罪,檀兒今夜受了驚嚇實在沒力氣耗在這。明日我還要去求方丈不要追責(zé)靈珊,若是他想追究,連你我都要被責(zé)罰。
靈堂就讓帶來的小廝照看,婆母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堵嘴,行禮,離開,宋檀一氣呵成,不給方氏開口的機(jī)會。
望著宋檀背影消失,方氏手里的帕子已經(jīng)擰的不成樣,她眼下最要緊的,是想辦法把上官靈珊救出來,若人入獄,這些年她苦心經(jīng)營,替她鋪設(shè)的路就全毀了。
別說想選個貴婿,就算找個秀才都困難。
“宋檀啊宋檀。”
“你不過就是我攥手里的貓,就算長了牙,依舊只是個玩意。你我來日方長,走著瞧。”
宋檀回房,關(guān)上門。
強(qiáng)撐的心氣泄了大半。
這房間冰冷刺骨,浴桶內(nèi)的冰化了大半還冒著森森寒氣。
幸好為了計劃順利,方氏一早打發(fā)了貼身伺候的丫鬟在府里,說女的太多陰氣重沒讓她們跟著上山,才給了她機(jī)會自救。
這本是她想用來壓制體內(nèi)臟藥的,可方氏那藥陰毒至極,除了男女歡好,哪怕她險些凍爛皮肉依舊壓不住。
她的清白雖沒保住,到底,由她自己選了人。
宋檀隨手撥亂了水痕,捧了一捧水洗了臉,又默默開始擦洗身上的黏膩。
水冷刺骨,她脫去衣裙,干脆整個身體沉在浴桶,身子被刺得越痛,反而心境愈發(fā)平靜。
今夜重生,此刻她才終于得到片刻安寧,她抬起手,雙眼能視物,手腳也還健在。
宋檀情不自禁笑出了聲,可低頭和水面里的倒印對視上,那笑又變得發(fā)苦發(fā)爛,只能伸手捂住了臉。
她贏了,但今夜的‘贏’,用了她前世一條命換來的。
到底,她還是輸?shù)哪莻€。
滿身的紅痕,蒼白無色的臉,眼底深處的疲憊像一口看不到底的井,就像前世的黑暗隨時拉著她墜入深淵,被挖眼砍手的痛,溺水瀕死的恐怖,只要她回想還歷歷在目,痛不欲生。
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的,她的確是死過一遍的人。
梆子敲響三聲,烏云退散,明月高掛。
門外隱隱傳來木魚的敲擊聲。
宋檀目光一凜。
忙擦了淚,收斂心神,重新?lián)Q了件衣裙,轉(zhuǎn)身去了前殿。
那里早有人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