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很快。
在萬籟俱寂的晚夜森林里,這“撲通、撲通”的搏動聲,在她聽來,甚至有些擾人。
神代雪音將手按在心口,試圖安撫那份悸動,卻收效甚微。
礙事的人,都離開了。
深垂的夜幕下,廣袤的森林中。
此刻,只剩下木屋外自己,和木屋內的他。
……上天,難得賜予了這樣的機會,賜予了自己,和他的獨處時光。
仿佛,茫茫天地間,只剩下彼此一般。
這種感覺,這份喜悅……
讓巫女小姐心中,涌起陣陣洶涌的浪潮。
是占有欲嗎?
不,似乎……不止于此。
神代雪音深吸氣,纖細的指尖,在空中一點。
霎時,晶瑩剔透的雪花受到召喚,從夜色中析出,環(huán)繞著她翩翩起舞。
她身上的紅白巫女服,在雪花包裹下,眨眼化作另一套服飾。
風雪散去。
神代雪音低頭打量自己的新裝扮,耳根瞬染緋紅,連脖頸都有些發(fā)熱。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再次抬手,輕輕一招。
剩余的雪花隨之塑形,化作另一套顏色較深的衣物,被她攬在懷中。
做完這一切。
神代雪音這才鼓起勇氣。
她抬起發(fā)顫的手,叩響透著橘光的木門。
少女聲音輕軟:“江臨君……
“你、在里面嗎?”
……
自己,該在嗎?
這個念頭剛在江臨腦海閃過,就被他甩開。
在。
他必須在。
神代雪音是「魔女」,她能找到這里,必然是篤定他就在屋內。
一味的逃避,毫無意義。
“是神代小姐嗎?”江臨穩(wěn)住聲線,朝著門外回應。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走到門邊,抬手,拉開門栓。
吱呀——
木門老舊,被晃晃悠悠地拉開。
門外,森林的寒氣,和著寒梅幽香,撲面而來。
江臨抬眼看去。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是一窒,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個人僵在原地。
為、為何……
神代雪音……會是這副打扮?
少女盈盈,立在門口,含著極淺的笑意。
屋內,壁爐火光,驅散她身后濃稠的夜色,勾勒出紛飛如螢的雪花,為少女披上朦朧的光暈。
她著一襲毫無雜色的純白和服,將本就欺霜賽雪的肌膚,襯得愈發(fā)晶瑩剔透。
袖擺寬大,如水垂落,露出小截皓腕,在火光下,泛著溫潤光澤。
再往下。
純白足袋,包裹著玲瓏小巧的雙足;她并攏的足尖,正不自覺地微微蜷縮著。
神代雪音稍低著頭,白色的綿帽遮掩住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精致的下頜,以及嫣紅的唇瓣。
「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美……
驚心動魄。
江臨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
他張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堵住,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身前。
捕捉到對方的失神,神代雪音藏在帽檐下的眉眼,偷偷彎了彎。
她抬起頭,金眸波光瀲滟,怯怯探詢道:“……我、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
江臨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他錯開視線,聲音干澀:“……沒有。神代小姐,很好看。”
神代雪音也略略偏頭,伸手,將一縷黑發(fā)撩至耳后。
她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連一句簡單的「謝謝夸獎」,都因羞澀,變得含糊不清。
少女有些生硬,試圖緩解氛圍:“說、說來,
“那個該死的專員呢?他沒有傷到江臨君吧?
“雪音可以……幫江臨君殺了他嗎?”
就像,最珍視的東西被人奪走。
巫女在提及雷鳥時,原本的羞澀,漸次被殺意覆蓋。
對方突如其來的凜冽殺意,嚇了江臨一跳。
他從旖旎中掙脫出來:“別!
“…是我要求他帶我離開的,不怪他。”
聞言。
神代雪音眼中的殺意褪去,一時,被更為濃郁的黯淡取代。
居然是……臨君主動要離開的?
是為了躲避我?
還是……為了保護那個「提線」,不讓我與她沖突?
少女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她垂首,將自己藏進帽檐的陰影里:“抱歉……江臨君。”
“之前在學院,我的樣子,.....一定嚇到你了吧?”
神代雪音越說,聲線越顫:“……對不起,
“我撒了謊...
“我不是什么見習巫女,
“我、我是「凜冬」....
“是會冬山巔的……魔女。”
....
「如果,如果我說,我們曾是前世的愛人,你會相信嗎?」
這句話。
在重逢之時,便已在她唇邊,盤旋了千次、萬次,如同春暖消融的河流,渴望奔涌而出。
這一次,她依然沒敢說出口。
……這種話,又如何能讓他相信呢?
只會被當成是胡言亂語的瘋子吧……
只會,惹他厭煩和遠離吧……
神代雪音緊咬下唇,唇瓣顫著,翕著,只泄出一二破碎的氣音。
江臨緘默。
看著眼前小心翼翼的少女,他心中五味雜陳。
傻子。
其實,我也騙了你啊。
……可江某人,遠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無辜,那么高尚。
自己,是卑劣的玩家。
在這個似真似幻的世界,一邊畏懼著與你們相認,一邊,又肆意享受著你們的愛意。
我啊。
一直,一直,都只是個卑劣的家伙。
江臨嘆口氣:“……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嗯。
無論如何,源頭都是我。
聽到這話。
神代雪音怔了怔,有些訝異,悄悄抬起眼簾。
少女鼻尖微微一酸。
……本來,就該是你道歉啊,臨君。
畢竟。
那么重要的,本該屬于我的第一次……你居然……給了那個人偶。
雖然。
雖然不知道,此刻的你,這份歉意,到底源于何處。
但是……
雪音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哦。
她忽然上前一步,伸出白皙的手,抓住江臨的衣領。
“既然,江臨君覺得有愧于我,”
神代雪音繼續(xù)向前,走進木屋,走進江臨被壁爐火光、拉長的影子里。
她仰起臉,輕聲道:“那么,作為補償,
“能不能請江臨君……
“陪我,演一出戲劇?”
演戲?
江臨轉過身,看著笑容清淺的少女,心中莫名一悸。
“……沒問題。”
他頓頓,環(huán)顧小木屋,有些疑惑:“只是,
“我這身裝扮,加上這小屋的場景,我們能演什么呢?”
神代雪音沒有回話。
她輕移蓮步,走到小屋的左側,又示意江臨站到右側。
然后。
她將懷中一直捧著的衣物,舉起,遞到江臨面前。
壁爐火光,照亮衣物的模樣:
一套黑色的,在衣擺與袖口處,繡著蜿蜒江河紋路的……
「紋付羽織袴」。
“這出戲,雖然不合乎古禮,但只要有一間小屋,有兩個人,就可以出演哦。”
神代雪音垂下眼簾。
少女長長的睫毛一顫,
又一顫:
“請……
“請臨君,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