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 · 虎頭城 · 深夜】

夜深人靜，連巡邏的狗都睡了。

但在靠近城墻根的一處僻靜院落里，幾個人正撅著屁股，圍著幾個埋在地里的大水缸。

“噓——”

一個瘦得像骷髏一樣的中年人豎起手指，那是“鬼手”劉三。他祖上摸金校尉出身，一雙耳朵能聽出地下三丈的動靜。

此刻，他把耳朵緊緊貼在缸口蒙著的牛皮上，眼睛微閉，神情專注得像是在聽小曲兒。

江鼎、李牧之、還有老黃，都蹲在旁邊，大氣不敢出。

“咋樣？有動靜沒？”江鼎壓低聲音問，手里還抓著把瓜子，卻不敢嗑出聲。

劉三沒說話，只是眉頭皺了皺。

良久，他抬起頭，那雙死魚眼在月光下閃著綠光。

“來了。”

劉三的聲音沙啞，“三個方向。東邊兩條，南邊一條。聽聲音，用的是軟鏟，沒碰到石頭。距離城墻根……還有不到二十丈。”

“二十丈？”

李牧之臉色一變，“那就是說，最遲明天晚上，他們就能挖通？”

“差不多。”

劉三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這地下的土松，他們挖得快。而且……聽這動靜，里面的人不少，少說也有千把號人。”

“千把號人鉆地洞？”

江鼎樂了，把瓜子扔回盤子里。

“宇文成都這老小子，還真是屬耗子的，地上打不過就走地下。既然來了，那咱們不好好招待一下，豈不是顯得咱們北涼沒禮貌？”

“怎么招待？”李牧之問，“挖反向地道？在地底下截殺？”

“截殺？”

江鼎搖了搖頭，一臉嫌棄。

“地底下黑咕隆咚的，咱們的黑龍營雖然狠，但也不適應(yīng)那種環(huán)境。萬一塌方了，那是跟他們同歸于盡，虧本。”

江鼎轉(zhuǎn)頭看向正在旁邊摳腳丫子的老黃。

“老黃，你那個‘絕戶煙’，配了多少了？”

老黃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打開來給大伙看。

里面是一堆暗紅色的粉末，還沒點燃，光是聞一下，李牧之就覺得鼻子發(fā)癢，想打噴嚏。

“這可是好東西。”

老黃得意洋洋地介紹，“主料是咱們從西域帶回來的‘魔鬼辣椒’干粉，輔料是硫磺、狼糞，還有我特意加的‘?dāng)嗄c草汁’。只要點著了，那煙……嘖嘖，別說是人，就是神仙吸一口，也得把肺咳出來。”

“夠毒。”

江鼎豎起大拇指，“不過光有煙還不夠。公輸大師！”

“在呢！”

公輸冶帶著幾個徒弟，推著幾個巨大的風(fēng)箱走了過來。這風(fēng)箱是經(jīng)過改裝的，出風(fēng)口連著幾根長長的竹管。

“咱們得給他們加加壓。”

江鼎指了指劉三測出來的方位。

“劉三，你帶路。咱們在他們必經(jīng)之路上，先挖幾個豎井，通到他們的地道頂上。別挖穿，留層皮。”

“等他們挖過來了……”

江鼎做了個“吹氣”的動作。

“咱們就把竹管插進(jìn)去，把這‘絕戶煙’給他們灌進(jìn)去。我倒要看看，這幫大晉的精銳，在地底下能不能閉著氣打仗。”

……

地下一丈深處，空氣渾濁而悶熱。

幾百名大晉的掘子軍，**著上身，揮汗如雨。他們用布包著鏟子，小心翼翼地挖掘著。

“都輕點！別出聲！”

領(lǐng)頭的千夫長壓低聲音喝道，“前面就是虎頭城的城基了。只要挖通了，咱們就是首功！大帥說了，第一個進(jìn)城的，賞千金，封萬戶侯！”

聽到“萬戶侯”，士兵們的動作更快了。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金山銀山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頭頂上方幾尺的地方，幾根竹管正悄悄地探了下來。

“通了！”

劉三耳朵貼著地面，點了點頭，“他們就在下面。”

“好嘞！”

江鼎一揮手，帶上了防毒面具，幾層濕布加木炭做的簡易版。

“老黃，上料！公輸大師，拉風(fēng)箱！給地下的兄弟們……送溫暖！”

呼——！

幾十個炭盆被點燃，大把大把的“絕戶煙”粉末被撒了上去。

瞬間，一股濃烈到肉眼可見的黃紅色煙霧騰空而起。

“拉！”

公輸冶一聲令下。

十幾個壯漢開始瘋狂地拉動風(fēng)箱。

呼哧！呼哧！

巨大的風(fēng)力裹挾著滾滾毒煙，順著竹管，瘋狂地灌入了地下的坑道。

……

正在挖掘的大晉士兵們，突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燒焦的辣椒，又像是腐爛的尸體，還夾雜著硫磺的刺鼻味。

“什么味兒？”千夫長吸了吸鼻子。

下一秒。

“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把一把燒紅的鐵砂塞進(jìn)了他的氣管里。肺部劇烈收縮，眼淚鼻涕瞬間狂涌而出，眼睛更是被熏得根本睜不開。

“煙！有毒煙！！”

前面的士兵驚恐地大叫，扔下鏟子就要往回跑。

但是煙霧擴(kuò)散的速度太快了。

在那強(qiáng)力風(fēng)箱的加持下，黃紅色的毒煙像是一條發(fā)了瘋的毒蛇，瞬間填滿了狹窄的坑道。

“啊——！救命！我不行了！”

“我的眼睛！瞎了！瞎了！”

狹窄的地道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士兵們互相踐踏，想要逃離這個毒氣室。但在黑暗和窒息中，他們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有的人被踩死，有的人被熏暈，更多的人是趴在地上，一邊劇烈嘔吐，一邊抓撓著自己的喉嚨，直到把脖子抓得血肉模糊。

但這還不是最絕望的。

就在他們崩潰的時候。

咚！咚！咚！

一陣沉悶而巨大的聲音，順著土層傳了下來。

那是地面上，幾十個黑龍營的大漢，正在用大錘猛烈敲擊地面上的大鼓。

在封閉的地下空間里，這種低頻的震動被無限放大。

震耳欲聾！

“啊！！我的頭！！”

士兵們捂著耳朵慘叫。那種聲音像是直接鉆進(jìn)了腦子里，震得他們七竅流血，甚至出現(xiàn)了幻覺。

毒氣攻肺，魔音貫耳。

大晉精心準(zhǔn)備的這支掘子軍，連北涼人的面都沒見著，就全軍覆沒在了這暗無天日的地下。

……

江鼎蹲在通風(fēng)口旁，聽著下面隱隱傳來的慘叫聲和咳嗽聲，搖了搖頭。

“太慘了。”

他拿著根烤玉米，咬了一口。

“這辣椒面放多了，稍微有點嗆。老黃，下次少放點，別把人熏死了，咱們還缺礦工呢。”

“得嘞。”

老黃嘿嘿一笑，一邊往火盆里加料，一邊說道，“參軍，您這招‘熏耗子’真是絕了。我看這煙順著地道飄，估計能飄回大晉的營帳里去。”

果然。

幾里外，大晉軍營。

原本在地道口等待好消息的宇文成都，突然看到地道里沖出一股黃煙。

緊接著，幾個滿臉是血、瘋瘋癲癲的士兵爬了出來，一邊跑一邊抓著喉嚨慘叫。

“水！給我水！火……嗓子里有火！”

宇文成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股刺鼻的辣椒味就順風(fēng)飄了過來。

“咳咳咳！”

周圍的親兵瞬間咳成一片。

“這是……什么毒？！”

宇文成都捂著鼻子，眼淚直流，“辣椒？為何會有如此猛烈的辣椒？！”

他看著那幾個爬出來的士兵，知道完了。

地道戰(zhàn)，也敗了。

而且敗得如此……沒有尊嚴(yán)。

被辣椒面熏回來的？這要是寫進(jìn)戰(zhàn)報里，他宇文成都的一世英名就算是毀了！

……

李牧之看著遠(yuǎn)處大晉軍營里那陣小小的騷亂，轉(zhuǎn)頭看向正在啃玉米的江鼎。

“長風(fēng)，你這招……有點損。”

“損嗎？”

江鼎擦了擦嘴，“我覺得挺香的。這可是正宗的西域魔鬼椒，咱們自己都不舍得吃呢。”

“不過……”

江鼎站起身，拍了拍手。

“這只是給他們提個醒。”

“宇文成都如果不傻，這時候就該退兵了。畢竟，天上攻不進(jìn)，地下鉆不進(jìn)，再耗下去，他的五十萬大軍就要斷糧了。”

“可是他不會退。”

李牧之嘆了口氣。

“他是大晉軍神，帶著五十萬人來，如果灰溜溜地回去，他怎么跟大晉皇帝交代？”

“所以，他還會攻。”

“而且下一次……”

李牧之的眼神變得凝重。

“他會拼命。”

江鼎點了點頭，把吃剩的玉米棒子扔下城墻。

“那就讓他來。”

“咱們的‘鐵絲網(wǎng)’鋪好了，‘水泥墻’干透了，‘真理’也擦亮了。”

“甚至……”

江鼎看了一眼城內(nèi)那熱火朝天的景象——百姓們正在自發(fā)地磨刀、煮金汁、搬石頭。

“咱們的人心，也齊了。”

“將軍，準(zhǔn)備好吧。”

江鼎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風(fēng)中傳來的血腥味。

“最后的決戰(zhàn)，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