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太過似曾相識,而我又正好在漫漫長夜中回憶昨晚......
故而,一下子回想起昨夜的另一個男鬼。
我起身走到柜臺前,上上下下打量對方。
對面的男鬼生前約摸五六十上下,面色慘白如紙,咳嗽連連,一看就是一副病癆而死,死前已被折騰一段時間,被病氣掏空精力與容貌的模樣,連頭發(fā)也沒留下幾根。
不過,饒是如此,對方花紋繁復(fù),質(zhì)地柔軟順滑的壽衣,以及鼓鼓囊囊的口袋,便已注定這一位客人不容忽視。
我掛起標(biāo)志性的微笑,一邊著手示意對方往玻璃柜臺中價格昂貴的區(qū)域看,一邊問道:
“你說女鬼騙你?”
“那女鬼是不是舌頭長,頭發(fā)順,嘴唇紅艷艷,指甲長得能戳死鬼......漂亮得很?”
病癆男鬼彎腰看個牙齒的功夫又是一陣咳嗽,等咳夠了,才奇怪看我一眼,道:
“咳咳,我的品味沒有那么獨(dú)特,那就是一個很嚇人的女鬼?!?/p>
“只是她能說會道,情話張口就來,我從前一直生病,也沒能好好談過一段正常的感情......所以這才嗚嗚嗚嗚......”
男鬼看我的眼神堪稱詭異,我一個沒忍住,心里直接暗罵一聲。
什么叫做回旋鏢,這就是回旋鏢!
昨天才質(zhì)疑過落水鬼的審美,今日......今日反倒是被人懷疑自己的審美了!
不過,來者是客,到底不能多說什么。
我只能若無其事從柜臺中取出一顆牙,放在柜臺上道:
“我看您口中缺的是左邊的犬牙,不知我手上這顆您覺得怎么樣?”
“這是剛到的新貨,牙主是一個擁有幾十年鬼齡的資深鬼,剛死時懷揣著家屬燒的金元寶等物去了一趟陰曹娛樂城,想著先開心一下再去投胎,結(jié)果東西都花完,才發(fā)現(xiàn)投胎得搖號,這才淪落到賣牙齒......”
病癆鬼原本就滿臉蒼白,聞言魂體打了個擺子,似乎更加脆弱些許:
“等等,什么是陰曹娛樂城?又什么叫做,投胎得搖號?”
行叭。
這還是個新鬼。
想必又是對牙齒牽掛太深,或是不知從何處打聽到消息才來的。
手中的牙齒標(biāo)價很高,我有些不愿意放棄這門生意,耐著性子解釋道:
“地府與陽間一直在共同進(jìn)步,如今生育率低,底下的鬼魂沒有地方投胎,自然得有個地方容留新老鬼魂,鬼魂手中的銀錢也得有個地方花......”
其實(shí),這情況也不是如今才有,古時也有類似的容留之所,也叫極樂地,往歡池......
只是從前還不算太大,如今隨著時代發(fā)展,一度來到空前的規(guī)模。
有些鬼能憑借天賦在城中久留,盤踞成一方大鬼,有些鬼進(jìn)入其中,則會迷失,輸光所有,甚至是一口鬼牙,等徹底有沒有銀錢搖號,便會被驅(qū)逐,徹底失去投胎的機(jī)會。
沒錯,鬼若不能投胎,其實(shí)也會死,只是死亡的方式同人不一樣。
《幽冥錄》有言: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微死無形......
其實(shí)就是死的復(fù)雜些。
瞧出對面的病癆鬼似乎很受震撼,我寬慰道:
“我看你年紀(jì)也不算特別大,應(yīng)該能理解這些吧?”
“放心,我看你家里人似乎給你燒了很多東西,只要給你燒的不是那種工廠里印的廢紙錢,足夠你先買一顆牙,剩下的只要不進(jìn)娛樂城狂賭,省著點(diǎn)用,往后幾十年每年搖個號不成問題?!?/p>
病癆鬼一陣震天的咳嗽聲,顫抖著掏出口袋里的一大卷紙錢,問道:
“小老板,你說的不會是這種紙錢吧?”
隨著紙錢緩緩展開,‘玉皇大帝’的頭像與‘天地銀行’幾個大字終于還是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眼疼,真的眼疼。
這一晚上的活,又白干了。
我垮下唇角,面無表情將拿出柜臺的牙齒收了回去:
“這東西在地府不叫‘紙錢’,叫做假幣。”
“地府只認(rèn)沾有金箔的紙?jiān)獙?,還有錫箔貢經(jīng),這兩者前者是俗稱的金元寶,后者才是俗稱的‘紙錢’,其余東西一概不認(rèn)。”
這個‘一概不認(rèn)’里,其實(shí)還包含開過光的紙?jiān)c鬼牙等有價值的東西。
可地府承認(rèn)的‘貨幣’,確實(shí)只有這兩種。
我小時候就在疑惑,為什么會有人會覺得出產(chǎn)才幾年,頭像甚至印的還是電視劇中人物的紙幣能有兌換力。
如今開店后才知道,不清楚這種事兒的人,其實(shí)還相當(dāng)多。
如今倒好,燒天地銀行錢幣的人越來越多,地府假幣泛濫,連我們這種從兩界倒騰東西的二道販子都十分不好做。
畢竟如果對方給金元寶,我能找鬼換牙,用牙賣錢,雖然工序多了一道,可也是錢。
可對方衣著光鮮,可一抬手就是一疊假幣......
我嘆口氣,重新坐回老藤椅上:
“老爺子,別想補(bǔ)牙了,去娛樂城門口蹲一段時間,早些將你身上的壽衣賣掉,換點(diǎn)兒銀錢搖號投胎吧。”
“當(dāng)然,若是死的不久,家里人還惦記著你,你也能用壽衣?lián)Q來的銀錢去托夢辦事處排隊(duì)托個夢,讓你家里人多給你燒點(diǎn)兒金元寶和紙錢......記得別燒天地銀行的紙錢?!?/p>
病癆鬼呆愣許久,半晌才忽然嘔了一口血:
“......托夢還得花錢?!”
那烏黑濃稠的臟血從病癆鬼口中蔓延,順延往下流淌,雖然鬼無實(shí)體,多半時候也影響不到現(xiàn)實(shí),可也不妨礙我覺得晦氣:
“世道如此,客人你和我說這些也沒用呀?”
許是我的措辭嚴(yán)厲了些,那病癆鬼終究還是從店鋪里退了出去,只是走時哭泣的聲音比來時更大些許......
我沒理會,想要蒙頭繼續(xù)睡覺,卻又被那假幣氣的沒了睡意。
左思右想,只得又打開手機(jī),在應(yīng)用商場里下載一個評分靠前的直播平臺,打開后開始尋找同羊舌偃一樣身形的男菩薩.......
天地良心,我以前也不常做這樣的事。
只是......
有些人,確有些風(fēng)姿。
我漫不經(jīng)心滑動著手機(jī),成排的男菩薩從指尖劃走,其中不乏比羊舌偃更慷慨的人,也不乏比他更英俊的人。
然而看來看去,似乎都少了點(diǎn)兒味道。
什么味道呢?
好像有點(diǎn)兒勁勁兒的......
“大晚上的,啥聲音這么吵?這店還在做生意不?屠老爺子在哪里?”
一道突兀的聲音從柜臺前響起,我這才發(fā)現(xiàn)走神走的魂非天外,一時竟沒發(fā)現(xiàn)又有客人進(jìn)了店鋪。
我熄滅手機(jī)站起身,低頭去看上半身體在柜臺前,下半身體還在費(fèi)力掙扎,沒爬進(jìn)店的斷身男鬼,笑道:
“來了,我如今就是老板,客人要買牙?”
那斷身男鬼渾身浴血,也看不清什么神色,只是打量我?guī)籽郏庞珠_口道:
“有個女鬼讓我把牙齒給她做定情信物,就和我在一起,沒想到我將鬼牙給她,那婊子就跑了!”
“沒牙不行,沒牙我什么東西都吃不了......”
“我要買一顆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