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幾人趕到時,館子里已經積攢出一層干凈的水,孟老太一直在一旁盯著,時不時發出幾聲驚奇的感嘆。
孟村長和馮大夫湊上去,看到已經變清澈的水,兩道不可置信的視線齊刷刷地看向南見黎。
少女正借著墻影歇腳,神色平靜,一點不覺得這是件很厲害的事情。
馮大夫眼神動了動,捻著半白的胡須起身,走到南見黎面前,語氣里滿是贊許:“大……阿黎啊,你這法子可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是怎么想到的?”
南見黎一點也不遲疑,張嘴就來:“不是我想的,是我父親教的。他是鏢師,一直在外奔波,會遇上很多突發狀況,便摸索出不少應急的法子,這濾水的本事就是其中之一。”
馮大夫聽罷連連點頭,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許:“阿黎這本事如今可是救了咱們一村人的命。”
孟村長也上前一步,聲音帶著難掩的懇切:“阿黎,既然你懂這些生存的門道,往后咱們逃荒路上,還得多多仰仗你。”
南見黎站起身,目光掃過不遠處扎堆歇腳的村民,輕聲道:“村長客氣了,咱們是同村人,本該互相幫襯。
馮大夫聽罷連連點頭,隨即追問道:“你既然記得你父親,那應當記得你家在哪里,想不想村里人送你回家?”
南見黎:“爹娘都死了,回去也是我一個。再說我還得照顧弟弟妹妹,不能走。”
孟老太走過來,聞言欣慰地笑了笑,可一想到他們這一路生死難料,也忍不住出聲勸道:“阿黎啊,沒了爹娘,那家里還有叔伯族人嗎?咱們這一路還不知道會怎么樣?要是可以,你就回家去,也能活命。”
南見黎.......
鏢師父親都是她胡扯的,她哪里知道原主的家在哪?但不妨礙她能繼續編......
“哦,回不去了。”南見黎眨了眨眼睛,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無奈,“我家在靖邊。”
一句話讓在場人全都沉默了。
靖邊是哪里?那是比北坪村更北的地方,遭難也比他們嚴重,聽說那邊的人已經死的死,逃了逃,早成了一座空城。
南見黎低下頭一副沒人要的可憐樣,實則是面上神情太過平靜,她怕人看出破綻。
孟老太當真心疼不已,一屁股坐在南見黎身邊,攬住她的肩頭:“不走,不走,我老婆子省口吃的,指定能養活我們阿黎。”
村長和馮大夫對一眼,兩人眼中皆劃過一抹深意。
申時二刻的日頭依舊毒辣,可村里人不敢耽擱,為了趕在天黑前抵達下一個落腳點,還是準時收拾好行囊動身。
南見黎戴著孟老太新編的草帽,遮住了大半張臉,讓她的臉皮總算能避開暴曬,多了幾分清爽。
孟老太在南見黎的強烈要求下,坐上車繼續編草帽。孟樓坐在一旁,幫她抱著已經捋好的干草。
孟博陽被孟成平抱到板車上,張氏拉著孟珠走在兒子一側,時不時地給他擦擦汗。
只是剛一起程,南見黎就發現,原本應該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沈家兄弟中的老二,沈河,已經落后不少,跟在了他們后面。
這少年雖說只有十六歲,但步伐穩健,步態輕盈,一看就知道不是莊稼人,要不是總是有意無意偷瞄他們,南見黎還注意不到他。
這人是怎么回事?
南見黎心里起疑,一邊朝前趕路,一邊搜尋原主的記憶。
沈家兄弟來北坪村落戶才四年,說起來他們和馮大夫一家是前后腳來的。這兩兄弟剛來時,形象著實有些慘淡。
十八歲的沈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破衣,身后牽著的十歲的沈河,兩人身身無分文,更沒什么行李。
起初村長壓根不肯收留這兩個來歷不明的外鄉人,直到那年除夕,族里養的年豬瘋跑出去。
全族的青壯年追了大半天,別說逮住豬,連根豬毛都沒摸到,反倒被撞得人仰馬翻。
眼看瘋豬就要傷人,千鈞一發之際,是沈江躥出去,一腳踹斷了豬后腿,這才將豬制住。
也正是因為這個,村長才松了口,將村尾一間廢棄的茅草屋撥給兄弟倆暫住。
誰曾想,這一住,便是四年。
只是,這沈河鬼鬼祟祟的走在他們身后是為什么呢?
日頭很快下去,燥熱稍減。村民們依舊咬著牙,腳步匆匆地往前趕,不敢去看路邊癱倒的流民。
下午這一路,他們遇見了不少逃荒的流民。這些人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眼神空洞。
有的拄著木棍踉蹌前行,有的癱在路邊,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眼看是活不成了。
這些人在看到村民推車上的行李時,總是眼睛發光,掙扎著上前,想要討一口吃的。
這些人看著確實可憐,可所有村民早在離村前,就被村長發了死命令。
此去路途遙遠,世道艱險,務必低調行事,萬不可心慈手軟接濟流民,否則一旦被流民盯上,群起攻之,后果不堪設想,到時候誰也護不住誰。
所以,即便心中不忍,村民們也只能硬著心腸別過臉,加快腳步匆匆離開。
天色稍暗,隊伍終于到達了提前規劃好的地方,干河溝。
這里本來是一條河道,每年干旱時,這里的水就會下降,甚至于沒有,所以起名干河溝。
之所以將第一晚的營地定在這里,村長也看看這里能不能補給到一些水源。
可到了才知道,什么叫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河底的淤泥都被曬得干裂,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一陣脆響。
村民們看到這幅場景,心忍不住往下沉。
絕望如潮水般漫過人群,壓抑的啜泣從婦女們捂著嘴的指縫間溢出,老人們佝僂的背影在暮色中顫抖,連向來穩重的漢子們也忍不住發出沉重的嘆息。
孟村長站在隊伍最前方,看著眼前場景,粗糙的手掌緊握成拳,努力穩住情緒。他知道,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泄氣,不能亂。
“都安靜!”孟村長轉身看著村民,嘶啞聲音高聲安排道:“原地安營扎寨,埋鍋做飯。”
“安頓好,我親自帶人去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