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孫傳庭裹著蠟封的加急奏折,終于顛簸著抵達京師。
同一輪寒日下,楊奇?zhèn)еH衛(wèi)自泌陽啟程,馬蹄踏碎滿地霜花,朝著南陽城而去。
四日后的暮色里,南陽城箭樓的剪影刺破鉛云,楊奇?zhèn)サ诌_南陽城。
當(dāng)晚,南陽城府衙。
青灰色的磚墻上,八幅粗糲麻布繪制的地圖幾乎覆蓋了半面墻壁。
黃河在河南地圖上蜿蜒如枯索,陜西地圖上的延綏鎮(zhèn)標著歪斜的朱紅箭頭,山西平陽府附近用墨線重重圈出三個暗點。
一盞全新的太陽能照明燈懸在梁間,白熾的光暈驅(qū)散了羊皮燈籠搖晃時的陰影,卻讓地圖上的山脈河流更顯冷峻,像是無數(shù)把出鞘的寒刃。
楠木書案被推至墻角,青銅香爐里積著冷灰,幾卷《大明會典》歪斜地堆在案頭。
居中的八仙桌被改作戰(zhàn)況推演臺,沙盤里的黃土已被反復(fù)推平重塑,溝壑間插滿竹制小旗。
八仙桌旁站著十?dāng)?shù)人,衣袍在寒風(fēng)中微微起伏。
張大山握拳抵在腰間,眼神狂熱,脖頸處青筋隨著呼吸微微跳動;
文修撫著胡須,眉頭時而蹙起,時而舒展,像是在心中反復(fù)推演著什么;
黃宗羲與劉思行并肩而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八仙桌,臉上滿是疑惑之色。
楊奇?zhèn)ヘ撌终驹诘貓D前,凝視著陜西、山西、河南三省的版圖。
他的右手緩緩按在南陽府的位置,指尖仿佛要將紙張戳破。
指腹先是向西而行,沿著商南、商州的方向虛劃,仿佛要穿透地圖直入西安;
隨后又猛地收回,自南陽府北上,沿著汝州一路疾指洛陽,動作果決如劍。
“洛陽是一個好地方。”
楊奇?zhèn)サ穆曇舻统粒瑤е蝗葜靡傻耐溃讣庵刂厍昧饲寐尻柕姆轿唬牡貓D上泛起細微的漣漪。
黃宗羲聞言,袍角翻飛著搶步而出,恭恭敬敬地躬身拜道:“教主所言甚是,洛陽乃是中原核心。”
他挺直腰桿,目光炯炯地指著地圖:“洛陽位于黃河中游,北依邙山、南臨伊闕,西接崤函古道,東連虎牢關(guān)可控扼豫東平原,是連接陜西、山西、河南、湖廣的樞紐。”
“若是圣教能拿下洛陽,便可通過洛陽北部的孟津渡輕松渡過黃河,打通前往山西的道路。”
說到這里,他忽然壓低聲音,眉頭擰成一個結(jié):“只是朝廷已經(jīng)知曉圣教將要北上的消息,更知道圣教的目的是聯(lián)合北方義軍。”
“若我是朝廷的統(tǒng)帥,當(dāng)在洛陽一帶集結(jié)重兵,以阻礙圣教北上的計劃。”
他抬手拂過地圖上洛陽的輪廓,語氣沉重:“我曾去過洛陽兩次,那城墻周長約九公里,高四丈,護城河寬十丈,城門設(shè)甕城。”
“若是強攻,只怕并非易事。”
張大山摸了摸腰間的掛飾,金屬墜子在他掌心碰撞出細碎的聲響。
他走到沙盤前,蹲下身子仔細端詳著代表洛陽的土堆,沉吟道:“末將也曾去過洛陽,確實如黃先生說得那般。”
“若是朝廷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倒是可以虛虛實實,安排三支軍隊分別佯攻陜西的商南、桐柏東方的信陽,以及新野南方的湖廣。”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迸發(fā)著精光:“如此一來,朝廷摸不清楚咱們的動向,便只能分別在陜西,信陽,襄陽等地分兵駐守。”
“這時候,咱們?nèi)羰桥汕惨恢姹u擊洛陽,以我圣教的實力,當(dāng)有七成把握拿下洛陽。”
說到激動處,他右手狠狠一拍桌子,沙盤里的黃土都被震得飛揚起來。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張大山,目光中滿是驚訝。
文修撫須的手頓在半空,忍不住驚嘆:“不過月余時間不見,張統(tǒng)領(lǐng)竟然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楊奇?zhèn)ヒ参⑽⑻裘迹壑虚W過一絲意外。
他對張大山的情況最是熟悉。
雖說張大山不是一字不識。
但要說兵法謀略,卻也談不上了解。
可他剛剛這番話,著實不簡單。
但!
“你認為我公開圣教接下來的計劃,有些狂妄自大了。”
楊奇?zhèn)プ旖枪雌鹨荒ㄒ馕渡铋L的微笑,目光如鷹隼般盯著張大山。
張大山嚇得渾身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連忙拱手拜道:“末將絕無這個意思!”
他撓了撓頭,憨厚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俺雖然不知道教主為什么公開計劃,但俺知道教主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俺還琢磨著,教主說不定是有意透露消息給朝廷,讓他們有所準備……”
“就是~~~”
“嗯。”
“俺只是猜測,也不敢說對不對。”
他越說越興奮,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俺猜,教主是故意引誘明軍集中到洛陽一帶!”
“這樣一來,陜西,山西等地的防守就會出現(xiàn)真空,教主真正想要的,可能并不是洛陽!”
此言一出,屋內(nèi)一片寂靜。
眾人先是震驚地看向張大山,隨后又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地圖,在明暗交錯的光影里,尋找著明軍防線的破綻。
此刻,明軍的防線如一張大網(wǎng),將南陽府牢牢包圍。
西方的商南、南方的襄陽、東方的信陽、北方的魯陽關(guān)。
尤其是東線信陽和南線湖廣,密密麻麻的紅點標記著大量駐軍。
不等眾人細想,楊奇?zhèn)ゴ蟛缴锨埃钢鴱埓笊椒怕暣笮Γ骸昂茫媚銈€張大山,這段時間真是成長了很多!”
“不錯,我就是要將朝廷的軍隊騙到洛陽一帶!”
張大山瞪大了眼睛,臉上瞬間綻放出狂喜的笑容,興奮得直搓手。
宋先生竟然猜對了!
教主果真是故意給朝廷透露的消息。
宋先生真是厲害。
宋先生自然是宋慈。
在那日從廣播里聽到楊奇?zhèn)サ挠媱澓螅瑥埓笊搅⒖陶埥塘怂未取?/p>
而他剛剛那番話,正是宋慈對他說的。
其他人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黃宗羲快步走到地圖前,指尖在地圖上輕輕滑動,喃喃自語:“教主竟是有意將朝廷軍隊騙往洛陽!”
“可是,教主的真正目標又是哪里?”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商南。
那里是南陽府通往陜西的必經(jīng)之路。
黃宗羲的腦海中回想起楊奇?zhèn)倓偙葎澋貓D的動作,心中一動:“難道是陜西!”
眾人紛紛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陜西的災(zāi)情最為嚴重,流民數(shù)量極多。我圣教若是能打通陜西的道路,當(dāng)勢如破竹。”
“不錯,陜西、山西是流民最多的地方,我圣教若是到這兩個地方,可在短時間內(nèi)得到百姓擁護。”
“從陜西入山西,可以避開黃河,以及黃河一線的重鎮(zhèn),而且陜北還有義軍在活動,可以更快接應(yīng)義軍,確實是極好的辦法。”
楊奇?zhèn)ヂ犞娙说淖h論,緩步走到地圖前。
他右手重重按在地圖上,目光掃過眾人驚訝的臉龐,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你們啊,思路太死了。”
“我們這次的任務(wù),從來都不是接應(yīng)北方義軍。”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眼中滿是震驚與疑惑。
屋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風(fēng)拍打著窗欞的聲音,愈發(fā)顯得詭異莫測。
不是接應(yīng)北方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