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天空上似有一只無形之手,攪亂風云,卷起層層林浪,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在群山與荒野之間嗚咽,掀起蒼白的雨幕。
伽羅斯鋼澆鐵鑄般的身軀佇立在風雨中。
在他的身旁,鐵龍與紅龍也展開了雙翼,站直身體,龍臉上滿是興奮的神情,露出了尖銳的龍牙。
“碾碎那些卑微的爬蟲!”
薩曼莎的鼻孔里面噴出火星,低吼說道。
“他們將為自己的傲慢而付出血的代價!”
索羅格堅硬的龍鱗鏗鏘作響。
伊格納斯兄弟之間已經足夠了解,當它們看到了伽羅斯表情與目光的變化時,無需再詢問,就已經知道了伽羅斯的想法。
和伽羅斯不同的是。
紅龍與鐵龍本就滿腔殺意,想要將那些膽敢勒索到自己頭上的人類扒皮拆骨,只是伽羅斯一直約束著它們,讓它們忍耐。
而現在。
伽羅斯也被激怒了。
他已經退讓過,但是對方卻步步緊逼。
事實上,若是站在人類方的角度來看,他們的做法并無不妥。
這支怪物氏族若是孱弱,那就直接以私軍打服,然后完全接管,如果強盛到了令他們感到畏懼的程度,而且發狂開戰,那就更好辦了,可以申請守軍前來鎮壓,狠狠的敲打一頓后,再施以恩惠進行收服。
貴族想要的不是正常合作。
而是完全掌控的上下級關系。
但是對伽羅斯一方而言,這是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情。
貴族的試探與挑釁,正在觸及伽羅斯的底線。
這讓他感到了極大的危險。
然后,他心中忌憚,心中害怕,心中升起了昂然沸騰的殺意。
不過,現在并非直接動手的時候。
越是這種情況,越需要冷靜與理智,必須考慮清楚后果,考慮好退路。
伽羅斯深深的呼吸,將風雨攝到肺腑,又緩緩吐出。
“索羅格,交代各戰團的眷屬頭目,準備好戰斗,命令留守在領地里的眷屬頭目,整理東西,立即向淬火高地撤離。”
“薩曼莎,收拾針葉山谷,能帶的東西全部帶走,不能帶的盡數摧毀。”
這言語透露出的意思很明顯。
伽羅斯要舍棄這塊領地了。
他很果斷,既然決定了要掀桌子,那就直接做好遷徙準備,不給對方后續打擊報復的機會。
聽到這里,薩曼莎卻有些遲疑了。
它舍不得已經經營了許久的領地,舍不得這里帶來的財富。
“等等,伽羅斯,我們要放棄領地?”
“不是放棄,只是暫時撤離,我們遲早會卷土重來。”
“為什么?一個子爵的軍隊,絕對無法打敗我們,我們可以殺光他們!繼續霸占這里。”
子爵,在人類世界中并不屬于多么高級的貴族。
薩曼莎還是一如既往的倨傲,認為唯有大貴族或者大領主才值得它退避。
看了目光沉靜的伽羅斯一眼,鐵龍冷笑,強壓翻涌的情緒,說道:“愚蠢,你以為洛瑟恩聯邦會容忍三條惡龍在商道附近筑巢,會坐視我們羽翼豐滿?”
“子爵不足為慮,但是當我們展露爪牙,露出鋒芒,勢必會引起更多的關注。”
“到時候如果還待在這里,等強者來圍剿討伐,就是死路一條。”
“以我們龍類的高貴,以我們龍類的價值,甚至有可能引來傳奇。”
“堪比古龍的傳奇一旦到來,而我們還在原地,到時候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甚至不需要傳奇,那些高生命等級的強者,都能對我們造成危險。”
當鐵龍能壓下情緒冷靜思考的時候。
它的智慧遠超薩曼莎。
它說的話,也是伽羅斯的想法。
每一位傳奇都是國之棟梁,是各種族各國家的核心,子爵背后不會有傳奇存在,否則他就不是一個來荒野和怪物搶食的子爵了。
但是諾大的洛瑟恩聯邦里,卻有傳奇強者,塞爾荒野的駐軍里也有傳奇存在,否則也壓不住荒野的兇獸魔物們。
一旦襲殺了子爵派來的人。
其中還有一位貴族子嗣。
這無疑會被視為對洛瑟恩聯邦的挑釁。
在塞爾荒野的守軍眼里,肯定會認為熔鐵氏族已經不是一般的氏族了,認為幾條惡龍已經對聯邦產生了威脅,必須重拳出擊!
如果繼續盤踞在鱗土裂道。
接下來的劇本可想而知。
先是子爵會派兵復仇,然后被龍類們擊潰,繼而是更正規的軍團到來,如果依然奈何不了幾條惡龍,那些守軍中的強者將會直接出手。
或者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繞。
在發現幾條龍之后,有強者見獵心喜,不等子爵派兵或者申請軍隊馳援便搶先出手,美美的賺上一筆。
“無論如何,鱗土裂道不能再待了,我們必須撤離。”
伽羅斯目光鋒利,緩緩說道:“而在此之前,我會讓那些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實際上,直接夾起尾巴帶上眷族撤退,不動那些人類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但是伽羅斯并非絕對理智的性格。
他有自己的訴求,自己的**。
他如履薄冰的求生與成長,為的是每次遇到危險就灰溜溜逃跑嗎?
不。
為的是在這種時候,即便必須要退,也要令打破他平靜生活的敵人付出代價,讓那些人知道招惹他的后果。
為的是以后再遇到類似的狀況,再也無需忍讓。
第一次因黑巖矮人的威脅而舍棄領地的時候,伽羅斯沒有反抗的底氣,連夜遷徙,宛如喪家之犬。
而這次,他會令敵人記住疼痛。
若是再有下次,該逃跑的或許就不是他了。
旋即,通過傳訊石,一道道指令被緊鑼密鼓的下達了出去。
以卡魯為首的戰斗單位沒有返回領地整理稅金,反而借著暴雨與術士的掩護,不緊不慢,毫無聲息的靠近向貴族之子的駐扎地。
熔鐵氏族各大領地里的頭目,也收到了命令,開始動員族人收拾領地,趕往淬火高地。
轉眼間,時間來到了四日之后。
這幾日雨勢又增又減,但到了今日,依然暴雨如注,豆大的雨滴打在皮質營帳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
最大的一間帳篷里,飄著香水與烤肉混合的奢靡氣味。
埃德蒙斜靠在躺椅上,手里把玩著一枚水晶球。
他神態輕松,不像是來荒野歷練,反倒是度假的。
“少爺,那些怪物真的會老實交稅?”
布倫特諂媚地遞上冰鎮葡萄酒。
“要我說就該直接攻進它們的老巢。”
埃德蒙瞥了稅收官一眼:“你知道它們的老巢在哪兒?”
“額,目前不知道。”
布倫特訕訕一笑。
埃德蒙輕抿酒液,淺藍色瞳孔倒映著帳篷外列陣的防線。
五臺煉金魔像組成環形防線,荊棘騎士正在大雨中進行訓練,更遠處是被法術控制的霜巨人,它眼眶里面無神而空洞。
“要耐心。”
埃德蒙輕蔑的說道:“野獸終究是野獸,它們愚蠢而原始的腦袋里面想不出什么計謀。”
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荒野怪物。
或者是,所有生活在文明之地的智慧生物,都對荒野里原始而粗鄙的怪物充滿了偏見。
比如。
洛瑟恩聯邦里面的地精王國,就完全不承認荒野里的地精氏族和它們是相同的生物,只將其視為有著類似外貌的‘偽地精’怪物。
埃德蒙搖晃了一下酒杯,將里面的紅色液體一飲而盡。
“或許它們最開始還會心有不甘,交付稅金的時候耍一些小心思,但在智慧而文明的我們面前,野獸的心思只會令人發笑。”
埃德蒙悠然說道:“現在要的稅金只是開始。”
“接下來我會不斷試探它們的底線,一點點的進行施壓,壓榨它們的所有財富,將它們徹底掌控在手里。”
魔法學習十分燒錢。
為了日后能在蒼穹學院站穩腳跟,埃德蒙不介意渴澤而漁的先獲得一大筆財富。
在他看來,現在這些過分的索取都不算問題,只要他日后學有所成,成為高級別的法師,那么想要獲取財富與榮耀都將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布倫特諂媚的笑著,連連點頭。
這位少爺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出身反而限制了他,他日后的成就必然遠超其父,若是真的有幸成為了傳奇施法者,那么他的名字將傳遍整個雷蒙公國,成為這個國家的棟梁支柱。
帳篷里面的氛圍輕松。
埃德蒙抿著美酒,用刀叉以優雅的姿態切割烤肉。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涌動。
陰影中的武僧貝恩突然睜開眼,瞳孔緊縮。
“有東西在靠近。”
他肅穆的說道。
“貝恩叔叔,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營地外的魔法警報毫無反應,埃德蒙不以為意。
直到,轟!
一道沉悶的,不似自然的雷聲在天空響起,由遠及近。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霜巨人。
這個以煉金術與死靈術打造出的傀儡突然發出凄厲嚎叫。
周圍的騎士們抬頭,看到了巨人指著的方向。
暴雨如注的蒼穹驟然被撕裂。
一顆赤色兇星貫穿云層,其尾焰灼燒出的真空通道內,雨水尚未墜落便汽化成蒼白的霧靄,那光芒并非尋常隕石的橘紅,而是某種更接近生物血液的暗赤,仿佛天穹被割開一道深深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