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長，隨著祖父母身體越來越孱弱，他們和二伯母的矛盾日漸激化。

年終，在二伯父家團完年，穆家四個子女又集中在一起商討祖父母的養老問題。

許碧秀說：“父母是大家的父母，我還是那句話，要公平。”

穆光益在桌子底下悄悄拉扯她的衣襟，穆萱坐在矮凳上，瞧得分明。

但是顯然，二伯父拿二伯母很沒辦法。

許碧秀瞪了他一眼，繼續說：“我和穆光益結婚的時候，他就騎了一輛自行車過來。房子是我家的，說句不好聽的，這在早幾十年，他這種叫上門女婿。”

穆紹祥氣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雖然老了，但是手勁依然很大，手掌跟實木桌面接觸，發出厚實的響聲。

然而，威懾力大不如前。

許碧秀不以為然，還要繼續說，但是這次穆光益強硬地制止了她。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咳嗽，這是要開始講話的前奏。

是穆光耀。

“其實沒什么好談的，還是按照之前的安排，一家住一段時間。爸媽身體不好，就不一個月一個月的輪了，四個子女，按照四個季度來分。”

穆萱又看到，李芙曉悄悄戳了一下穆光明的大腿。

穆光明猶豫著開口：“你們都知道，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彭會計幫忙的，怎么也得先知會她一聲。但是，若是她不同意，我就在旁邊租個房子，接爸媽過去。”

表態很明確，穆萱覺得穆光明處理的不錯，但是李芙曉瞥了穆光明一眼。

那一眼飽含的情緒太復雜了，穆萱心里一沉，已經能夠預想到回家之后即將有一場大戰。

“幺弟這個話，說得像我們逼你一樣。你捫心自問，這些年養老的事情，我們有沒有推過你？你是爸媽的好幺兒，不可能一輩子只享受好處，不盡責任呀！”許碧秀說。

穆光益拉扯著她，兩個人只差動手了，許碧秀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

“既然已經說開了，大家都別裝孫子。我一肚子委屈，憑什么不能說。我現在也是兒孫滿堂的人了，憑什么還要受這個窩囊氣？爸媽四個后人，大哥繼承爸的職位，光鳳是女兒，就不說她了。光明結婚的時候，給他置辦的家當是最好的，電視機、洗衣機都有。只有穆光益，跟撿來的一樣，什么都沒有。”

許碧秀歇斯底里地吼叫，撕開了穆家表面上維持多年的和諧。

“你，簡直混賬！”穆紹祥氣得站起來，指著許碧秀的鼻子罵。

穆萱、劉以英和穆光鳳去扶著氣得顫抖的穆紹祥坐下。

這段時間照顧老人，穆萱知道穆紹祥的身體已經非常不好了，她挺擔心穆紹祥一口氣上不來，就撅了過去。

劉以英拍著穆紹祥的胸，給他順氣：“你莫動怒，自己是個什么身體自己還不清楚嗎？”

穆紹祥望著陪伴了大半輩子的愛人，發白的嘴唇哆嗦了好一會兒，最終將這口氣順下去了。

劉以英坐下，掃了一眼滿堂子孫。

“人都說子女失和，多是老人無德。既然你們這么多怨言，那今天就干脆說清楚，看看我們兩個老的到底有多對不起你們。”

“老大當初結婚的時候，正是家里最艱難的時候，莫說準備結婚用品了，就是活下去，都很艱難。所以后來你爸退休，就把職位給他了。當時問過你們，老二有職業，比他的更好，同意給你大哥。老幺那時候還小，就沒問他的意見，但是這些年，老幺從沒提過這事兒。”

“老二結婚的時候，因為在城里上班，親家公親家母愿意他住到你們家，所以即使那時候我接連送走了老三、老四和老六，還是盡量湊了三大件，自行車、縫紉機，還有一塊老式懷表。那塊懷表還是你們的爺爺送給你爸的，唯一的一塊就給老二了。”

“光鳳和老幺結婚的時候，家里條件好了許多，所以給他們的籌備相對來說會齊全一些，但是你不能用現在的條件去衡量以前。前些年，你們幾個都搬到縣城里，老家只有我們和老幺一家。有個三病兩痛的，全是他們兩口子照料，有跟你們幾個哥哥姐姐叫過苦嗎？這幾年他們日子艱難些，我們不給他們增添額外的麻煩，就當做幫扶了。這樣你們就受不了了？怪我們兩個老的不公平？”

說到最后，劉以英變得越來越激動，止不住的顫抖。

“老大結婚之后有了娃兒，那時我和老穆都有工作，自己家里也是一堆孩子一堆事，所以沒有幫過他們帶孩子，為了對你們公平，所以后來每個孫輩，我都沒有帶過。在這一點上，我現在回想起來，很后悔。為了所謂的公平，不該在你們有難處的時候不幫忙，傷了你們的心。”

“所以我和你爸這些年一直跟你們分開住，后來年紀大了，實在是力不從心了，才讓你們稍微照看一下，就算住在你們家，吃飯都是單開灶，盡量不拖累你們。作為父母，我自問對得起你們了。現在你爸九十多的人了，我也快到九十了，還能活幾年？就這么容不下我們嗎？”

那天晚上，劉以英說了很多話。

或許她也沒想到，滿堂子孫，卻在年尾團圓的日子里，爭論養老問題。

祖父母以前是那樣風光無限的人，在外人眼中都倍受尊崇的人，晚年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穆萱覺得很悲傷。

最終，穆光鳳站了出來，她說將祖父祖母接到她家，不輪換了，就住在她那里。

都說養兒防老，穆萱回憶了一下，每當面對祖父祖母的事情，姑媽從來沒有躲邊邊，兒子出多少，她從未少過，只會更多。

穆萱開始有些理解，為什么都認為祖父祖母偏心姑媽，但是即便是二伯母那樣不依不饒的人，也不會數落姑媽的錯處。

穆光鳳做的，勝過大多數兒子。

晚上，回家的路上，穆光明走在前面，穆萱和李芙曉并排跟在后面。

李芙曉突然問：“今天晚上聽你奶奶說那么多，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小氣，一直對你爺爺奶奶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