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護國公與文安郡主定下親事。此事猶如一道驚雷,在洛京城中炸響。
當(dāng)日午后,勤政殿內(nèi)。
“父皇,為何事情會如此突然?”祁千堯面色蒼白,雙眸泛紅,聲音帶著絲絲輕顫。
四日之前,護國公入宮面圣,緊接著二人便定下親事,其中定然有不為人知的緣由。
更重要的是,此事竟如密不透風(fēng)的鐵桶一般,未提前泄露半分!
直至康親王與英國公等人,陣勢浩大地前往文安郡主府,他才知曉那二人今日納采!
毫無預(yù)兆……玖兒自此成為他舅舅的未婚妻子……
圣德帝緩緩放下奏折,目光恰似冷冽的寒星,落于兒子右腿上,他的怒氣頓時噴涌而出。
“睿王,護國公與文安郡主,男未婚女未嫁,于良辰吉日定親,難道需要你同意嗎?”
他深吸一口氣,欲壓下怒火,但終難以遏制。他隨手拿起一封奏折,猛地砸過去。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而你這混賬東西,竟因女子自傷!是否要朕砍了你的腿啊!”
聞言,祁千堯心頭一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捂著右小腿的手頓時僵住。
“父皇……兒臣……兒臣不是……”
“你還敢狡辯!”圣德帝厲聲喝斷他的話語,“什么事能瞞過朕?你還想編造理由嗎?”
“睿王,如今東宮良娣齊全,和親公主自不會入東宮,寧王已有正妃,唯余你一人……”
圣德帝搖了搖頭,嘆道:“你這混賬性子,尋常貴女只會受盡委屈,你等著娶南詔公主吧!”
“父皇……”
“出去!”
祁千堯急欲再解釋,然見到自己父皇重新落座,似在批閱奏折,霎時不敢再多言。
他深知父皇的脾性,罵他時說明事態(tài)尚不嚴重。反似現(xiàn)在這般冷靜,方為真正動怒。
“兒臣……告退……”祁千堯低聲道。
他艱難地站起身,拖著傷腿,恭敬地拱手行禮,繼而緩步退下。
出身皇家確實尊貴,但身上也同時被賦予太多枷鎖……
尋常百姓家的子女,可與父親撒嬌打潑,甚至偶爾忤逆不敬,即便被訓(xùn)斥或責(zé)打,亦無關(guān)緊要。
然而,縱使他自幼受寵,卻也從不敢真正忤逆父皇之意。
自古至今,皇家先君臣后父子……
與此同時,東宮之中。
“太子殿下,近幾日胡承徽并無任何異常之處,除了待在屋內(nèi),便是去花園賞花。”暗衛(wèi)稟報。
“昨日洛昭訓(xùn)摔壞胡承徽玉佩,適才胡承徽遣侍女去玲瓏閣,欲尋能工巧匠修補。”他接著道。
“一枚玉佩,還需要修補?”祁千胤當(dāng)即提出質(zhì)疑。
雖說胡承徽位分不高,但東宮不至于如此寒酸潦倒……
暗衛(wèi)躬身稟報:“胡承徽言,那是她生母之遺物,故而格外珍重。”
聞言,祁千胤眉頭緊鎖,心中的疑慮依然未消,遂問:“有無派人跟蹤那名侍女?”
“屬下已派人跟蹤,但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
祁千胤沉默片刻,擺了擺手,暗衛(wèi)瞬間如鬼魅般消失于殿內(nèi)。
“也是……短短數(shù)日間,理應(yīng)不會有所作為。”他嘆了口氣,“若能借此機會揪出細作,自是極好!”
此時,一名小太監(jiān)躬身入內(nèi),低聲稟報:“太子殿下,太子妃有請您前往長信殿。”
“嗯,走吧。”
祁千胤重新坐上輪椅,近侍即刻上前推著輪椅離開。
如今他已可慢慢走上幾步,恢復(fù)的速度著實令人驚喜……
片刻后,長信殿內(nèi),容莜寧正斜倚在榻上,似在翻看賬簿。
“莜寧,你現(xiàn)在需好生休息……怎地又在忙碌?”祁千胤無奈道。
“我無礙……”容莜寧將手中之物放于案上,輕笑一聲,“此乃我為小九準備的添妝。”
“小九婚期緊迫,但聽聞小舅舅安排甚是妥當(dāng),我自然不可懈怠。”
言罷,容莜寧似又想起什么,遂拿起禮單,再次認真添上幾筆。
“……”祁千胤不禁打趣道,“瞧你這般模樣,宛如嫁女!九妹妹富有,嫁妝定然不會少。”
且不提父皇的諸多賞賜,單論那日進斗金的萬和堂,便是金山銀山。
況且,小舅舅更是家財萬貫,定會為容玖玥考慮周全……
“小九富有是己之事,我這一份必不可少!”容莜寧輕撫著小腹,低聲笑了笑,“小九比我年幼十一歲,倒是與瑾瑜無差。”
“殿下,小九與舅舅之事,自今日已成定局,九弟應(yīng)會知曉分寸吧?”她無奈詢問。
睿王雖與小九有過賜婚,但二人之事尚未提上日程。
不似如今,小九與舅舅,已正式三媒入府,行納采、問名、納吉,待三日后下聘,只待親迎之喜。
故而,她擔(dān)心睿王再犯糊涂,鬧出影響小九之事……
“你且放心!”祁千胤安慰,“我這弟弟雖執(zhí)拗,但知天威不可犯,絕不敢肆意妄為。”
此時,青蓮端來安胎藥,祁千胤隨手接過,又取過湯勺,輕舀一勺,細心地喂與容莜寧。
“……”容莜寧微微一怔,隨即默默地服用安胎藥。
太子此人……有時無情至極,有時卻又深情款款。
須臾,祁千胤又拿過茶盞,以讓容莜寧消去口中藥味。
這般周到,真有幾分良人模樣……
“殿下,我今日找您,只因陳良娣適才來報,近日已有數(shù)人抱怨,洛昭訓(xùn)言語不敬。”
容莜寧輕嘆一聲,接著道:“您憐惜洛昭訓(xùn)病弱,但宮有宮規(guī),這樣我著實難辦。”
說實話,洛昭訓(xùn)如此行徑,當(dāng)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如今既已纏綿病榻,為何還要這般四處樹敵?難道不怕她離世后,有人報復(fù)孩子嗎?
還是說……洛昭訓(xùn)愈發(fā)嬌縱,只為證明在太子心中,她的地位不一般?
畢竟在洛昭訓(xùn)眼里,太子對其他女人皆是利用,唯獨對她,方為世間難得之真愛。
聽到這話,祁千胤陷入了一陣久久的沉默中。
近日暗衛(wèi)也曾稟報,嘉蘭之脾性似乎變得愈發(fā)厲害。
正因如此,太醫(yī)已束手無策,甚至無奈告知,嘉蘭恐難熬過今年冬日。
然而,嘉蘭對所有人不敬,偏偏對他百依百順,極盡討好……
“殿下,尊卑有別,洛昭訓(xùn)位分在東宮最末,卻公然挑釁良娣、良媛、承徽!東宮規(guī)矩已成笑柄!”
容莜寧言語中透著不耐,話里分明夾雜著幾絲譏諷之意。
洛昭訓(xùn)如此張狂無禮,無非是仗著太子縱容!
她身為太子妃,此時卻連嚴懲妾室之權(quán)亦無!簡直可笑至極!
莫非那副病弱之軀,竟能當(dāng)作免死金牌不成!
“莜寧,你無需操心,此事交由我來處理即可。”祁千胤終于開口。
他輕輕摸了摸容莜寧的小腹,四月有余的身孕,肚子已微微隆起。
“你只需安心養(yǎng)胎,平安誕下我們的嫡子,其他之事莫要煩心。”
話畢,他抬手示意,近侍趕忙上前推著輪椅離去。
待行至花園,祁千胤望向身側(cè)嬌艷欲滴的芍藥,似有片刻失神。
“胡承徽因生母遺物被毀,對洛昭訓(xùn)心懷憤恨,遂暗中投下鶴頂紅,以致洛昭訓(xùn)殞命……”
“四月初一乃良辰吉日,便讓胡承徽按律為洛昭訓(xùn)抵命吧。”
祁千胤的話語猶如冰冷的寒霜,無情地飄落。
其話音剛落,身后隨即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
“是,屬下明白。”
良久,祁千胤緩緩收回目光,他的手指似不經(jīng)意間輕輕一折,那盛放的芍藥便如同脆弱的生命,頹然落地。
輪椅緩緩駛過,只留下滿地被碾作花泥的芍藥花瓣,凄美而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