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
明黃的艮土法光升騰,交織一處,一著檀黑袍服的男子立于峰頂,生的身形精干,方臉濃眉,已是筑基中期,遙遙看著南邊平湖一帶。
他身旁還站著一青年,著一身淡黃衣衫,氣態不俗,面色卻不是很好看。
“父親,朱家怕是要動手了,只是為何先尋上我家,柳家積弱,豈不是更好拿下?”
段平度眉眼間有幾分焦急,朱家這般舉動,看來是真要撕破臉皮,大戰一場,他可是知道那位的厲害。
“他厭惡我家,早有些時日,只是平日不顯露罷了。”
“我已經表態,他的路,我家是斷然不可能走的。”
段成思此時看著山中族人忙碌,催動陣法,召集修士,準備防守,面上卻始終沉穩,只低低道:
“當年望帝被群臣逼殺,泣血身隕,我段氏亦有參與。”
“陳巍元老了,沒心思計較這些,朱虞城可不同,他時時刻刻都想著洗去祖上冤屈,對我家自然沒什么好意。”
他的氣勢此時變了,原先有些懶散的漢子變得若寒鐵一般,語氣中帶著森森冷意,段平度第一次覺得父親這般陌生。
“平度,若是情勢不對,你先離開,前去定極山,朱虞城不會殺我,最多就是占下段家,可那地荒道人,卻是實實在在的邪異。”
段成思語重心長,一旁的段平度此時握緊拳來,自他出生起,事事順心,還未感到這般憋屈,可眼下情勢,非他一個筑基初期能撼動。
“若我成就神通,必要殺回。”
段平度此時語氣含恨,一旁的段成思只嘆了一氣,盯著南方,便見一陣霧氣升騰,漫卷而過,天色頓時一暗。
【不寧儀】此時祭出,懸于幾座靈山之上,同整座大陣勾連。
段家以陣法聞名,自家傳承下來的【搬山元移大陣】更是威勢不凡,還在空劍的【罡星煞曜大陣】之上。
此陣最重靈山,自從得了巫山的光崖、宴明二山,威勢更是上漲極多,段成思有自信,紫府不出,這陣法應當無人能破才對。
山中不少族人圍在主峰之上,都等著這位段家家主發話。
此地攏共千人,除去家主及其子,族中筑基也不過三位,都是初期,不過主持陣法已經夠用。
地磁變動,白霧升騰,壓向自家山門,卻始終不見一個朱家人。
段成思面上漸漸有些疑惑,這是在作何?他本以為會像昔年大赤攻空劍一般,硬橋硬馬,做過一場,可如今對方卻是連一個人都不見。
霧氣忽地散去,一輛黃木戰車緩緩行來,形制古老,散著濃重的元磁之光,上有一柄,指向段成思所在的光崖山。
在這戰車之后,是一眾兵士,共有百人,一字排開,面目模糊,僅余一片幽暗,著青銅戰甲,上面沾著干涸的血跡,手持蝕的刀劍槍戈,座下是嘶吼不斷,僅剩白骨的戰馬。
天日黯淡無光,元磁神光暴動,環繞起整座光崖山,若淵海般的氣息壓來,段成思感覺有些窒息,他艱難地轉首,看向自己的親子,暴喝一聲:
“走!”
他的話剛剛說完,便自這一眾兵士前駕馬行出一人,著一身暗金寶甲,手持元磁石斧,神色冷冷,正是朱元蘊,他舉起手中石斧,高呼一聲。
“沖陣。”
地磁暴動,升騰為一圓環,而后瞬間收束,那輛古老的黃木戰車起駕,伴著轟隆響聲,撞向整座光崖山。
【搬山移元大陣】全力催動,艮土之光匯聚,將諸座靈山之重積于一點,壓向那輛戰車,卻似積雪遇上暖陽,被元磁之光一寸寸消融。
段成思絕望地看向那一眾軍士,那些兵士的身形在冥光遮掩下變化不斷,三頭、六臂,龍首、羽翼,諸多怪異之形顯化而出,只有在陰世才能見到。
“速走!”
他狠狠運轉法力,將段平度搬運至山外,讓其往北逃去。
“父親!”
段平度面上顯出悲恨之色,只看著那一眾兵卒沖殺入山,自家引以為傲的大陣在地磁和冥光中變成笑話,幾乎一捅就破。
血火在段家治下燃起,所幸只要跪拜臣服,這些陰兵并不會多造殺孽,一眾族人紛紛歸降,半點抵抗之力都無。
“為何這般快就.為何”
他咬牙,轉身向著西邊奔去,只要離了赤云,就有人接引,定極山不會放棄他,父親至少在昆巍落下前,都能保住性命。
不遠處就是柳家、大赤觀,他目光一沉,不知這兩家是否知道這變故,不過想來也擋不住朱家,到底靠不住,還是要去定極山。
“蜀郡朱氏,哪里來的臉面調動兵馬,景冥之禍,豈不是起于你族,論起蜀亡,哪里能算到我負山一道。”
段平度縱然心中再怒,可眼下情況危急,卻容不得他猶豫,眼下他已捏碎信物,定極山應當得了消息。
“可惜靈濟真人去南海了,賀新師兄要回山主事,不然今日哪里會這般狼狽。”
他正一邊飛遁,一邊思慮這些事情,卻忽見下方草木枯萎,化作焦黃之色,空中煙沙彌漫,竟然失了去路。
段平度背上微微生出冷汗來,手中多出一方小鼎,內里盛著幾座縮小的峰巒,地氣涌動,威勢不凡。
自煙沙之中,緩緩顯出一青袍道人的身形來,黃瞳熾明,嘴角帶著邪異的笑。
“道友要去往何處,不若同我來談談?”
“青荒觀,地荒道人?還是說,我該叫你【青蝗】?。”
段平度面色一沉,對方筑基巔峰的修為,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自己可不是所謂登天的人選,自始至終,宋氏都沒有保自己的理由,僅靠著定極山的關系,也不知眼前之人是否忌憚。
“都可,昆侖的【寶鰲】我只能眼饞,這赤云可是個好地界,【地牛】、【羵羊】,聚在一處,正是我成道的機緣。”
衛豐年微微一笑,四面煙沙更盛,他緩緩張口,露出森森白牙,黃瞳粲然,聲音越發猙獰邪異。
“定極山趕不過來,我青蕪道不會給你們機會,你可以伏誅了。”
段平度此時卻是有些出神,瞳孔散亂,氣息忽高忽低,猛地抬首,看向衛豐年,發出一蒼老,若枯葉摩擦的聲音。
“衛兆嘉,使的手段是越來越蠢了,我看,青蕪道,不剩幾年氣數了。”
衛豐年瞳孔一縮,此時反倒被濃重的艮土之光禁錮,動彈不得,段平度神色冷漠,只低低道:
“我的東西,你也配碰,滾,莫要讓我再見第二次。”
艮土之光散去,衛豐年頭也不回地奔走,這次輪到他心中發寒,靈濟真人好生陰險的手段,竟然還養著道神通在此人體內,看來也沒幾分好心。
煙沙散去,段平度回神,卻全然忘記先前之事,只低低道:
“大赤、柳家恐怕擋不住朱家,還是要去定極山,路上要小心那地荒道人才是。”
他御風飛遁,向著西邊而去,最后遙遙看了一眼族中方向,心中恨怒相加,直欲咬碎牙根。
“朱虞城,今日之仇,他日必要千倍報之。”
催動遁符,他的身形轉瞬消散在天邊,越過赤云,往重華更西邊而去。
此時,段家光崖山上,段成思手中舉著【不寧儀】,面有駭然之色,被元磁之光鎮壓下,看著前方緩步行來的黑袍男子,旁邊侍立著一眾陰兵,皆都不似活人。
段家近千族人,已經悉數歸降,自此妖災過后,剩下的這些老弱病殘實在是不堪一用,若是自家最盛時,十來名筑基都能隨意調動,哪里會像今日這般?
段成思心中憤恨,但也知道朱虞城不會殺他,可顧及族人性命,當下也只好服軟,將【不寧儀】棄置,任由那元磁之光落下。
“朱虞城!你到底要做什么?妖災臨近,同為蜀國遺民,同心攜力才是,你為何要如此行事?”
他被那元磁之光牢牢禁錮在地面上,臉貼著青磚,屈辱無比,只能看著朱虞城的鞋尖。
“同心攜力?”
朱虞城神色漠然,帶著幾分譏諷之意。
“你們也配?段家任【趕山官】,先是跟著逼死望帝,又隨一眾仙家開掘帝陵,讓宗室之骨,曝于天日之下,不得安寧,你以為我不知?”
段成思臉上的血痕綻開,一片模糊,掙扎吼道:
“你瘋了,千年前的事情你也拿來計較,這如何能算的清,若不是宋氏將我等聚起,誰還記得蜀國?”
“我負山一脈跟過的帝家王族、仙門法道數不勝數,就是因為沾了蜀地,才落得今日下場,要欠,也是陳家欠我族的!”
回應他的是更為沉重的元磁法光,壓的他骨骼爆響,眼珠都要瞪出來,段成思目眥欲裂,抬首死死看著眼前之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告訴你,我愿意去死,為家族死,為我兒死,也算值得,卻不愿跟你一道,為所謂的虛名去死。”
段成思狀若瘋魔,一旁的段家族人皆都伏地,縱然身上沒有元磁法光鎮壓,可趴的卻比段成思更低,似乎要將頭埋到地下。
“你問我要做什么?”
朱虞城此時揭開元磁法光的鎮壓,揪起段成思的肩膀,這位段家族主在他手中柔弱的像個孩子,根本反抗不得。
他一字一頓,目光幽深,只低低道:
“當然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