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海,邊域。
“怎么,幼微左使也要為我送行?”
黑袍男子聲音中帶著幾分驚奇,腰間那柄赤色法劍散著火光,身后一架寶車,碧青海馬拉著,上方端坐著一白雀妖將,正在駕車。
“你要去護衛瓊蓮龍女,前往極東,此去不知要多久,我便來看看。”
真紅寶火盤旋而起,自其中緩緩踏出一對瑩白的赤足來,寶紅長裙隨風而動,露出一張姣好的面容來,眼瞳瑩瑩。
筑基后期的修為穩穩壓過劉霄聞,可對方很快收斂,真紅寶火隨之熄滅,赤足踏在云氣上。
“真人前往極西金樞,你要去極東扶桑,我就在澹濘二海待著,還真是無趣。”
聶幼微聲音平淡,劉霄聞默然不語,金樞為月落,扶桑為日出,分在東西二海,也就是說,他將和煊煉真人隔著天下最遠的距離。
不知為何,一想到此處,他便覺有些好笑,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來。
聶幼微此時看向遠處,幾只巡海夜叉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二海外邊,面容猙獰,肌膚青黑,正鬼鬼祟祟地看來。
“《真一焚無道經》你修的如何?我當初煉其中法術,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已盡得其中三昧。”
劉霄聞不知為何,此時反倒心情暢快不少,一點點平靜下來。
“真人到底看重你什么?我現在也不明白.”
聶幼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神態爽朗,紅裙飄飄。
“不管去了何處,極東,還是岸上,好歹是我真煊右使,莫丟了份。”
劉霄聞只是點頭,輕吐一氣,低低道:
“代我謝過真人,她的恩情,霄聞永世難忘,無以為報。”
“自然能報,好好活著,總有還清的一天不是?”
聶幼微的眼眸瑩亮,帶著幾分惋惜,轉身,駕起一陣真火,朗笑道:
“不送。”
劉霄聞看著她沖向海外的一眾夜叉,真紅寶焰劃過天際,托起明亮的火線,那些龍種手下的妖物被驚的四散而逃。
他最后看了一眼澹海,在這里待了多少年了?他已經有些記不清楚,如今正是告別之時。
諸多水族此時竟然自海中躍起,魚蝦龜鱉皆有,聲音紛亂,不時呼道:
“恭送右使,恭送右使!”
劉霄聞鄭重地應了,揮了揮手,同他管束多年的這一幫水族道別,緩步走向這金赤寶駕,卻不登車,而是看向那白雀。
“白翎,你走吧。”
“啊?”
正在駕車的白翎面上顯出幾分不可置信的神態來,根根白羽張開豎起,最終低垂雀首,低低道:
“大人,我可是做錯什么了?”
“此去兇險,你就不必跟著了,我若是未歸,你就投奔到左使門下,要是不愿意在東海待了,去岸上也行。”
“我洞府中的東西,不少已經帶不走了,你可以看著拿些。”
“大人.”
白翎此時默然,心中惶恐和驚憂混雜,讓這妖物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劉霄聞登車,金赤之火一盛,恍若一輪金日,丙火浩蕩,白翎怔怔看著,他總覺今日的右使大人,氣勢有些不同,可又說不上來。
“恭送大人。”
白翎跪拜在海面上,雀首垂的頗低,只聞車輪駕起之音,再度抬首,天邊僅余一道火線,蕩開云氣,不知所蹤。
另外一處,碧海寧靜。
一架珊瑚寶車立于云端,顆顆明珠點綴其間,后方海面是一艘青色寶船,上有諸多蚌女、蝦兵之流,搬運靈物、資糧。
“不是說好,獨我二人前去?”
寶車之中,東方瓊蓮稍稍皺眉,此時她已經換上一身青色宮裙,上有龍紋波濤,華貴至極,只是耳畔還別著那朵白霞花。
“大人有言,說是極東艱辛,特備靈資、仆從,以來隨行。”
張羽眉眼間也有些疑惑之色,一旁的瓊蓮倒是一聲不吭,緩緩閉上眼來。
后方寶船安定,可以動身,張羽正欲下令,卻自掀開的簾幕外見著一線赤光,奔天而來,熟悉的金赤之火熊熊燃起。
劉霄聞駕車而來,金赤之火騰躍,太陽神光藏伏丙火之中,【大日煌火】這些年又有神異生出,威勢驚人。
“怎讓你也來了?”
張羽自窗外探出首來,低低問道。
“大人說了,讓我來隨行,幫著護衛。”
此言一出,張羽眉間多出幾分喜色,可轉瞬又被擔憂蓋過。
“你是真煊右使,來護什么?前往極東,一路上頗為麻煩,不知要耗上多久,你不是說筑基之后要歸鄉嗎?”
劉霄聞只是駕車,行至對方珊瑚寶車后方,沉聲道:
“走吧。”
張羽見狀,便也不多勸了,此去算是遭了龍宮貶謫,極東更不是什么好去處,可有娘子相隨,摯友相伴,他心中倒也安定下來。
“娘子,你說那里可有陸地,能種上這白霞花嗎?”
“沒有陸地,造出一片就是。”
——
太虛。
赤電化作天橋,橫貫此地,白袍少年立身其上,他身旁另站了位披青云寶甲的青年,頗為魁梧,面容冷漠,龍角生光,腕生青鱗。
“怎么,光虛,現在想起來看她了?”
東方觀極聲音淡漠,卻隱隱摻著幾分譏諷之意。
“她是【瀚明】、【東靈】兩道龍血合出,無父無母,也是可憐,【祿榮】一系更是見不得這等孽血,早早讓她上路。”
東方光虛,這位【東靈】一脈新晉的紫府面容上多出幾分哀色,一旁的東方觀極看著這位族弟,只覺惡心,冷冷道:
“當初將光余龍子舍棄,他是你的兄長,你可為其流過一滴淚?”
他和東方光虛同屬【東靈】一系,而對方的父親正是這一脈中除去龍君,輩分最高者,【明雷】龍王。
“他是我父用「血炁」、「化水」靈物生出,沾了魔性,天生有缺,是個十足的蠢物,如今雖身死,卻也換來東海的安寧,更是尋出那對金童玉女,也算死得其所。”
東方光虛緩緩閉上眼來,嘴角多出一絲冷冽的笑意。
“調戲那白宣的化身,這就不談,在內海圍住青華宗的嫡系,要行不軌之事,當初金烏的女子過來,他都出言不遜。”
“甚至自己長輩都未放過,我家姑姑都被他冒犯過,鬧下這般多事,他之身死,我【東靈】一脈也算安寧。”
東方觀極聞言,也是有幾分頭疼,這位光余龍子算是和他一輩,只是太過荒唐,龍性雖淫,卻也無其這般,最終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還不是當初那化水靈物有問題,是北遼那位【真魔】所屬,沾了魔羅欲界之光,是你父非要動用,才釀成這等禍事。”
東方光虛甲衣上青云轉動,碧光輝映,他只漠然道:
“這些舊事,不必再談,【元姆】和我東瀚不合,哪里肯給出靈物?也就北遼能尋來。”
“只要開掘東華,「少陽」、「元木」的靈物,還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子嗣血脈的問題,不過小事。”
東方觀極看著下方行進的幾人,只要借助東華昔年仙官的記憶,說不得就能尋到天陀肉身,屆時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畢竟是險些證出少陽金位的人物,其法軀已有牽連道果之神妙,若是得來.’
東方觀極心中悸動,這具肉身的重要性,不亞于一件法寶,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更為珍貴。
眼下兩位龍種雖然不合,可卻不敢耽擱正事,皆以神通控制海域,主要都是東方光虛出手,這位龍王修行「癸水」,還是意神通,卻比「靈雷」這等極動之道神妙。
二龍看著下方一眾人,正向著東方行進,緩步落入既定的位置,皆都稍稍安心。
“西泱的龍種,顯世了,在宋氏手中,修的不是「真火」,而是「靈雷」。”
東方光虛忽地開口,意有所指,讓一旁的東方觀極不由皺眉,低低道:
“不管他修的是何,宋氏手中握著這條血脈,屆時入主西海,也是名正言順,讓我等不得安心,必須防備著。”
如今西海很大一部分都在東瀚手中控制,畢竟無金丹坐鎮,以龍宮的手段,扶植幾位妖王、真人,再簡單不過。
就是那月落之地,金樞之穴,還不是在東瀚掌握中,可若是宋氏插手,情況就難說了。
“南海的那幽度龍子如何,聽聞在閉關突破,成就神通?”
此時東方觀極問起南海之事,雙方一時都有些沉默,畢竟那位幽度龍子,是真的扎根在天池附近,有收歸舊地的志向。
“是快成了,天池中的出產,歷來大部分都獻入東瀚,你說,他要真成了,屆時如何處置?”
“當年一個陽湖,就殺穿南海,來我水晶宮論道,無人能擋,就是麒麟嫡血也敗了,如今又出一個幽度,真是”
談及陽湖,這二位龍王臉色都不甚好看,當初這位來拜訪水晶宮,說是論道,筑基境界的龍子大都走過一遭,他們也不例外。
至于下場,頗為凄慘,時至今日,再想起對方那一身壬水道法,心中都忌憚無比。
而如今,這穆幽度的架勢是要在洞天外突破,那就可以不違背祖訓,以神通之身行走世間,而對方的威勢,又堪比當年的陽湖。
一個成就神通的陽湖龍子?就在南海?
只是想想,東方觀極都覺心驚,一旁的東方光虛則冷冷道:
“還不是【瀚明】一系的浩軒大人阻攔,他和那位老鴉王是故交,隱隱有為那南溟龍子站臺的跡象,不然”
“行事還是要體面些。”
東方觀極輕聲回道,可一旁的東方觀虛臉上卻顯出不忿來。
“體面?逼著我東瀚的血脈去送死,就體面了?”
兩人的聲音在太虛中散去,只余一片寂靜。
下方碧海無波,珊瑚寶車中,瓊蓮緩緩抬首,睜開眼來,顯得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