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
【蜀望紀古圖】展開,這卷道圖中墨韻流轉,種種景象活化,被投入其中的人如同戲臺上的角色,按照既定的規矩行動起來。
西天位置,金風滾滾,萬金神色不甚好看,可此時也不敢耽擱,催動神通,幫著讓這道圖復蘇。
此物是白紙福地所出,神妙至極,能封存一段古史,截取宙光,堪比【天辰圭】這等靈器。
望向天殛,只見那處洞府之中,僅存的肉身生機全無,隱隱有崩碎的跡象,內里的魂魄已然湮滅。
這正是以古法突破失敗的跡象,真靈寂滅,肉身枯朽,在感應大羅之天的過程中迷失,上霄宗修行古法,多有這類傳聞,飛升不成,自天落地,卻是死的不能再死。
“殷光,看來你道行也沒多高,看錯了人。”
萬金心中感慨多過懊惱,縱然僅是個筑基,可在他眼下掙扎這些年,修成劍意,轉入社雷,他都有見證。
本以為是伴隨【天樞】而生的人物,可如今一看,倒是和他師父一般,走不長遠。
‘運道不好,怪不得別人。’
扶塵那邊都未出手,靈憬未曾施展手段,分明是許玄機緣未到,強行突破,才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忙活這些時日,只為養出柄劍來,可眼下卻不明不白折斷,他隱隱感覺到自東天投來一嘲弄的目光。
西位,陰火明滅,一身殷紅袍服的靈憬真人神色如常,看著下方洞府,思及萬金這些年作為,只覺好笑。
“果然是個紈绔,就是成了神通,也做不成什么事。”
當初讓溫扶風死,是怕他引來奉玄,身上有【恒光】的手段,至于他這弟子,和雷宮倒是有牽扯,只是時運不好,也落得個身死道消,頗為滑稽。
道圖之中,幾道選定的人正迅速和當年漆山上的諸位紫府融匯,神通成就,這面道卷中的人物若活過來一般。
伏尸山頂的玄鳥此時振翅而起,掀起戊土玄光,翅翼之下,諸多仙道、將領擁護,同白澤真形率領的群妖廝殺。
“也怨不得蜀亡,妄圖代掌幽冥,簡直狂妄,金丹離去,便被人清算。”
靈憬稍稍感慨,大蜀昔年有建立天朝之機,若是功成,也無后來的事。
他此時看向那道圖,其中承載的古史已然將滅,非是人力可阻,順著這道亡國之意,便能將昆巍天的位置查明。
這一道洞天之所以難尋,只因落在陰世之中,不在太虛,就是金丹也難推算,也只有借氣運變化來感應。
原上的血火蔓延,哀聲陣陣,不斷刺激著蜀望帝殘余的執念,引得赤云地氣變動,山根移位,遙遙同上方道圖呼應。
南天位置,歲白正不斷催動【白澤圖】,化生妖形,落入這道圖之中,加快這過程,她身旁的青靈以神通幫著維持,此時面上顯出一股解脫之色來。
‘總算完事,宋氏做的局,讓我來擔下惡名’
她對下面死的人倒無半點憐憫,只是每次牽動氣運,興起妖亂,都是她青靈擔下惡名,多少不知情的仙道,只當她是個嗜殺之輩,頗為厭惡。
至于妖類,不少又當她同人屬勾結,也頗有些傳聞,當初東海召集天下鱗類紫府入宮宴飲,獨少了她,白白淪為笑柄。
她此時看向那道圖,仙山崩塌,玄鳥血染長空,戊土被破,一眾仙修、軍士再難抵擋,被妖物殺入,蜀字大旗倒下。
“今歲尋來的人都不行,歲白大人不知,上一次可是出動不少貴種,最后連大圣的真形都請出。”
青靈輕笑一聲,看向一旁的歲白,對方卻是神色沉凝,不甚好看。
“國之將亡,哪里有多余的氣運降下?只是敗陣太快,難有生機。”
歲白自然知曉當年之事,彼時可是自道圖中活下來三人,溫扶風被扶塵賜死,陳長氣則讓國師奪舍,至于朱虞城,留著他,也是看他有望凝聚起一國終末的道格。
大離幾家金丹勢力行事之狠辣,讓她都有些心驚,妖類也多有爭斗,可同族之間大都平和無事,人屬同種同源,卻天天互相謀害,真是.
她再度望向原上南地,眼中純白法光變化,白澤一族道脈同三道【德炁】接軌,正有望氣之能,此時見著下方變化,心中稍驚。
虛無縹緲的金氣自地中涌出,悉數前往那片磁極所在,化為華蓋,遮蔽一地,籠在那座元磁神山之上,百騎陰氣環繞,藏身幽冥中的兵馬鎮守此地,不斷誅殺沖來的妖物。
“是要以【元極山】成就神通,而非【涿野南】?”
青靈此時也察覺出異樣來,卻不曉得個中奧妙,只看向一旁的白澤真形。
“果然是蜀郡朱氏,「元磁」一道的仙基參悟的極深。”歲白稍稍感嘆,顯然是看出個中奧秘來,“這時要借謀逆之位,化去指南之駕,轉求元極之山。”
“哦,還有這等神妙,此人當初入了道圖,體內玄象混雜,這又是如何突破的?”
青靈看向朱虞城位置所在,當初白宣離去,吩咐過她,萬萬不可輕視此人,于是白青洞便同其達成些隱秘的交易,讓出靈地,助其突破,卻不知對方是如何做的。
“【涿野南】是指南之位,破障見真,兼有奉義出征,為王驅策之意,他妄動陰兵,僭越帝威,陳家那位金血也主動低頭,不去爭這【泰衡衛】的權,于是便有了臣子謀逆,君王低頭的道意。”
“此法一是能拔擢道格,承載一國之盡,隱隱沾上幾分高祖的仙威,二便是能借謀逆之意,化解亂象,撥正仙基,去求元磁。”
歲白見識多廣,此時娓娓道來,朱虞城以筑基之身,能做到這一步,確實不凡,對局勢、道統的把握都堪稱恐怖,難怪宋氏愿意讓其試試。
青靈眼神稍瞇,看來朱虞城這邊是沒什么問題,白青洞將來搬出玉流,還需要這位未來的元磁紫府出力。
元磁法光漸漸凝聚,恐怖的神通光彩變幻,玄鳥哀鳴之聲響徹太虛。
——
“果然差的遠了。”
宋世儀看著道圖中的景象,朱元蘊化作的天元仙將已經被幾只蛟蛇活吞,法軀崩解,一道真靈將滅。
他此時想起真人的囑托來,下面朱虞城將成,還是要顧及幾分,于是取出一方玉盒,輕輕露出一縫。
自內里沖起一陣清風,落入那道圖內,將朱元蘊的性命卷回,宋世儀面上露出肉痛之色,這方玉盒中的靈物,尋常紫府可拿不出來,極為少見,乃是「清炁」一道,大夏秘傳。
將朱元蘊的魂靈納入,他看向上方,離火、福光、金風和陰火交織,穩定住整卷道圖,可內里的戰場仍然不知震蕩,有些虛幻。
“這是為何?國師和王叔都出手護持,這道圖還是不穩。”
他此時看向伏尸漆山上的赭黃玄鳥,自赤云到太虛之間的血恨齊齊涌來,某種無形執念融入,讓這玄鳥不斷振翅掙扎,掀動戊光。
其下仙道不斷死傷,漸漸被妖物環住,由【白澤】的第二真形統領,此獸龍首鹿身,鬃發為綠,大角盤旋如冠冕,通體皓白,態若騏驥,毛若錦織。
此獸立足之處,赫然有三道德炁變化,福祿壽三星凝為天環,落在角旁,功德不墜,福德不落,壽德玄長,正是大齊帝家苦苦尋求的三德加身。
“歲白道友,還請多顯化幾道厲害妖類,早些結束,這道圖不知為何,重的厲害,我等難以托舉!”
祥明的聲音自太虛中響起,落在宋世儀耳中,好似雷鳴一般。
他這王叔和兩位仙宗的真人可能修為還差些,最高紫府中期,但國師大人可是實打實的大神通者,盡得滅齊的好處,自開國存世至今,道力之深厚,舉世難尋,這也托舉不起?
其中就是望帝復生,也不過紫府,大蜀的氣數更是早就衰亡,沒了金丹坐鎮,不過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南天所在的歲白聞言,催動【白澤圖】,便見諸多貴種顯化,齊齊落入那片古史,涌入戰場廝殺,局勢頃刻間一面倒,又有隕落者。
曜空受傷最重,被只九頭青獅吞下,法軀崩碎,露出其中啟溫的魂魄,頃刻間湮滅。
這點效仿紙人點化的手法,全看擔任位置的人境界,若是朱虞城這等修為的來,自然能發揮出神通之力,可啟溫自廢后筑基,也只是真人施法,哪里能支撐的起這境界?
入內之人皆都迷失在這戰場之中,只以為自己是神通,卻無道行,就是【白澤圖】烙印中的妖物,也抵擋不住。
隨著妖物入內,這方道圖越發沉重,壓得下方神通光彩忽明忽暗。
那玄鳥的身形越發凝實,只差一線,就要振翅飛出,翅翼下庇護的一眾仙修死傷慘重,以赤明為首,堪堪抵擋。
盤恒青獅、辟海金鵬、南溟六鱗、奉焰火鴉和霄儀玄鳥等等,諸多妖物圍殺而來,皆是原形,在德光照耀下,妖氣似乎也帶著幾分神圣之意,反過來壓制住一眾仙修。
石人破碎,段成思的魂魄被一陣天風卷起,撕扯破損,他最后看了一眼這此地,似乎還想說什么,可轉瞬就變作飛灰。
忌廣二木交匯,一為墓庫,一為宮巢,【糾陰】和【神廣】兩道位置的神通變化,硬生生擋住妖物沖殺,青黑根系盤結,可卻被妖物突破,兩位紫府頃刻間便身亡。
柳秋辭的魂魄最后顯化一瞬,有些茫然,望向天空,似乎在找著什么,轉瞬便消散。
其中還是以【赤明】最為驚人,看的宋世儀有些心驚,只見赤焰滾滾,金日生輝,五道神通熔煉如一,隨后出劍,妖物便如雨落,竟有當年溫扶風入主的威勢。
“他是道性更合這位真人,卻不是境界道行比溫扶風高。”
宋世儀心中了然,若是真個細究當年沖陽劍仙的道統,可以追溯到【奉玄】第一代的玄炁道統,極為駭人。
只是妖物眾多,殺之不盡,更兼氣數將滅,僅剩的幾位紫府也再難抵擋,赤明真人的法軀破碎,那道魂魄卻未曾瞬間毀去,反倒是被一團丙火護著,若一葉孤舟,落在妖氣化作的大海之中。
那玄鳥的尸體此時真正要復蘇過來,將這滔滔血恨融入體內,振翅欲飛。
太虛下方,忽有元磁之光沖起,凝結為華蓋,是為謀逆、亂臣之象,正合當年群臣逼反的道意,神通的光華生出,漆山地府的領兵之權,盡被篡奪。
“朱虞城成了,大局已定,玄鳥將飛,歸于昆巍。”
宋世儀笑意極盛,望帝的執念舊恨,混著大蜀亡國之氣,加之這些遺脈的血祭,終于化成一只空有其形,內為亡恨的【泰衡戊玄鳥】,大蜀的國兆!
赤云下方,此時已然無幾分人氣,陳家所在的西蔚山被轟塌,原上僅有大墓中的柳家主脈十來人,以及朱家陰兵庇護下的一眾族人。
天殛方位,那只巴蛇已經圍住整座靈山,死死咬住那座五行山,妖物們如若得令,自四面八方,齊齊圍殺而來,要借這一山之人的血,再祭玄鳥,以應國亡。
“可惜了,兩代人都是劍意,還是這下場。”
他稍稍感慨,若是這大赤觀主早些投入神道,下場也不必這般凄慘,何必如此?
道圖之中,赭黃玄鳥振翅而飛,舍棄了下方的一眾仙修,奔天而去,逐漸觸碰到這卷道圖的邊界,緩緩行出,戊光照射,金血逸散,動搖整片太虛。
下方元磁之光瞬間暴起,乘著幽冥,剛剛成就的神通在太虛中崩解,破開,借著隱秘至極的道意變化,附在這玄鳥身上。
這尊玄鳥倏忽不見,僅余金血逸散,連帶著那道元磁之光也不見。
“朱虞城!”
太虛中傳來一聲暴喝,正是祥明真人,似乎對方做了什么極為出格的事情,可轉而一道輕柔的男子聲音響起,止住祥明的怒意。
“算了,由他去,神通初成,就為尋死,也是可笑,真以為能隨之前往洞天?”
宋世儀聽著,心中疑惑,卻是看不透朱家這位新晉紫府的意圖,剛成神通,就借著道格撞上這【泰衡戊玄鳥】,難道想隨著前往【昆巍天】?簡直是癡人說夢。
元磁之光涌動的法軀落在太虛,立即有離火生起,悉數卷走。
這法軀就是天下最為稀少的靈物,道格極高,落在帝家手中,更有大用,眼下未曾觸及宋氏底線,便也未去追那玄鳥,且多半也追不上。
道圖中的紫府已然死絕,僅余一團丙火,悠悠燒著,被一眾仙修、將士護持,此時也要淹沒在妖物之中。
“成了,只是這靈火是?”
宋世儀心有疑惑,正思索著,卻見漆山之上,北天方位忽有紫電貫空而來,震音響起,混沌氣彌散。
這卷道圖中的種種事物在一瞬間靜止,無論是仙修還是妖物,都如同被凍結一般,再無動作。
宋世儀看著眼前這景象,笑容止在面上,只覺一股寒意直沖天靈,心中升起一股極為不妙的預感。
諸位紫府此時都未妄動,一言未發,似乎怕驚動什么。
漆山之上,血火蔓延,【白澤】第二真形領著的群妖此時皆都靜止不動,齊齊看向云端,原本血紅的云氣此時化作玄黑,銀雷騰躍,劫光涌動。
云氣緩緩散開,九霄雷光變化,自其中走出一人來,紫絳仙袍,七曜華冠,丹文紫綬,端舉劫池,手執仙劍,面目被銀雷遮掩。
他座下是一墨麒麟,噴吐雷光,嘶吼不斷。
“天人。”
太虛之中,傳來諸多隱秘的聲音,盡數消散在雷光之中,借意化形,去假存真,即為天人,乃是古法所成。
此人緩緩遞劍,銀雷變化,劍意彌散,神通光彩變化,天劫成形,連綿不斷地雷云覆蓋整片道圖,天威浩蕩。
紫雷憑空而生,化作雷澤,混沌氣彌散,托舉其這尊天人,不斷拔擢道格,最終穩穩壓過在場所有妖王,真人。
戊土金氣如蒙感召,緩緩凝結,化作一道大蜀開國祭天時念誦的尊號,散著神圣之氣,落入那片雷澤之中。
承載道圖的神通轟然破碎,再也無法承擔這重量,這尊天人上頂天劫,下踏雷澤,此時握劍,輕輕斬出。
神通之力變化,同劍意相合,這卷道圖當即破碎,浩蕩雷光席卷而出,極為恐怖的殺力降下,硬生生斬開這道秘寶。
雷光散去,自其中緩步走出一人,雷光自其面上散去,諸多天劫異象隱沒,復又歸于平常,只見是一著玄黑袍服的道人,手中執劍,小心護著一團丙火。
他神色冷冷,一眼掃去,見著在場的幾名真人和妖王,不發一言。
“許玄,莫要意氣用事。”
萬金的呼聲隱秘傳來,于他心間響起。
許玄恍若未聞,當年自涌劫天中得來的蒼灰石像此時又被開鑿,雙目睜開,眼瞳如他一般,同自己性命徹底融合,化為一體,周邊雷澤中混沌氣彌散,震音響起,再難分開。
天陀此時不發一言,沉默至極,絲毫未有對方成就神通的喜悅,只是嘆氣,看著許玄性命中生滅的混沌氣,這是交換,也是誓約,此時成就,便已將他未來的道途定下。
許玄只是提劍,【丹霆】上升起一線雷光,輕輕斬下,整片太虛隨之破開,瀚海般的雷光涌出,將整片赤云籠罩,劍光若雨落,雷音接連響起,震散妖氛。
巨若山嶺的巴蛇瞬間被天柱般的劍光釘死,雷霆轟開,將這堪比金剛之軀的巨蛇轟殺,僅余一副白骨,坍塌落下,將洛青殘余的幾處山峰徹底壓倒。
周邊的萬千妖物悉數焚為劫灰,天地間隨之下起一陣暴雨,漓水上漲,泛起洪澇,將兩岸的血水悉數洗凈,天地之間重歸清平。
自平湖到大盤一線,被斬出一道深不見底的大淵,銀雷攢動,天音轟響。
天殛山上,正苦苦困守,等候許玄出關的眾人此時恍惚地看向天上雷光,溫光萎縮不堪,如今僅是一火苗,落在王棲云肩頭,一人一火都怔怔看向天上劍光。
身旁的溫思安身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傷處,法劍血紅,仙基都有崩碎的跡象,此時卻又如煥新生,轉首,看向自己護著的幾名門人,不少已經痛哭流涕,呼起掌門的尊名。
太虛之中,許玄轉身,未曾理會這在此地的一眾紫府,徑直御風而下,自云端現身,神通之力涌動,銀雷環繞,劍氣浩蕩,遮蔽天光。
“見過.真人。”
不知是誰先高呼一聲,破損不堪的天殛山中,僅剩的百來人聲音顫顫,或喜或悲,互相攙扶著,看向云端上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