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殛。
雷云變化,銀蛇奔走,這方靈山歷經變故,此時已然換了一番模樣,更為高巍,五行山藏匿上方的雷云之中,以水火遮掩。
門中如今稱靈山上的雷云及劫池為【云山華海】,因重云卷積如山,雷霆光華如海,因而得名。
內里雷池共生四道社雷,皆為筑基品階,分應玄象,功用不同,且品階還能隨這異象提高。
雷云之上,許玄一身黑袍,身形隱沒在太虛之中,以他立足之地為中心,整片赤云的雷霆變化盡在一念之間。
雷霆所覆蓋之地,神通運轉,便見諸多凡人修士之上,各列罪業,隨時都可降下天劫。
這便是雷宮道統的霸道之處,代掌天心,司劫降罰僅在一念之間,【司天劫】如今化為神通,是真正能依照罪業功德之變,借助天時,引動雷劫,甚至不耗什么法力。
他一眼看去,越是修為高深,在這天劫覆蓋下,越顯得罪業深重,若是按照雷宮昔年道德,當今紫府,怕是少有不落罪責的。
收斂神通,他落于懸雷峰頂的小雷澤,看向下方,如今過去這些時日,門中也快完成重建,諸多修士來往,諸事安定。
青巍的靈機都在那巴蛇肆虐下崩碎,許玄以法力收攝,只將殘余的靈脈納入天殛,專心構造一山,讓天殛的靈機不斷推升,再立起數座靈峰,將天殛山的范圍拓展數倍。
紫府法力之強橫,非是筑基可比,縱然他不修土德,可梳理靈脈,搬運些傾倒的靈峰也是簡單,半日便解決。
此事對于筑基卻極難,即便是當初的段家來,恐怕也要數年苦工,要耗費不知多少靈物。
“稟告真人,諸多靈脈已經牽引過來,可置靈府于此地。”
一襲青衣自峰下飛來,柳行芳此時臉上稍稍露出幾分笑意,看向師父,眼中盡是崇敬。
“好。”
許玄應了,手中顯出赤明府的令牌,如今身為紫府,法力足夠,且又有【云山華海】在,此地靈機之盛,已然可承載這座靈府。
破開太虛,他伸手入內一探,似乎握住什么事物,各色靈光涌動,赤火騰躍,向外沖撞,照耀半天,臨近的漓水如遭重壓,水面下沉,魚龍踴躍。
他輕叱一聲,這異象便若有靈一般消散,正是【司天劫】的神妙,代掌劫運,已有幾分口含天憲的神妙。
柳行芳侍立一旁,仙基有感,震動不停,看著天中綿延數里的異象被許玄輕而易舉地定住,只覺熱血積涌,深感神通之妙。
龐大的赤明府自其中顯化,太虛邊緣破碎崩解,將天光遮蔽,一時昏暗,引得眾修紛紛仰望,惶然畏懼。
三景、六殿和九筑,縱然已經崩解大半,可殘余的筑造已然可填滿整座天殛,撐起一家仙門的底蘊,遠遠勝過門中昔日所有宮閣殿宇。
先是最為貴重的三景接連顯化,【恒明光仰】已經崩毀,僅剩兩道,此時落于天殛外圍,勾連上靈脈。
【天火穆集】,此景觀效法【天求焰】而建,也是鑄造陽燧,以求天火,其中諸多靈火已被悉數取走,縱然承過金丹之火,此時也失了威勢,僅剩下聚火之用。
那面承火所用的陽燧此時立于高天,下方是虹光凝聚成的道臺,牽連此地火脈,天上云氣被染成金赤二色,就在【云山華海】一旁。
“此景落下,尋火種納入,可年年出產,門中丹器用火,乃至修行,倒是不缺。”
許玄也算滿意,赤明府早洗劫太過,內里破損極多,這景觀能用已經超出他意料。
至于【逍遙劍行】,這道景觀乃是效仿【逍遙游】,是一片白氣籠罩的劍光之海,顯化于山中,卻不若【天火穆集】那般占地極多,僅化作一青木道門。
許玄心神一動,劍意沿著太虛涌入這道門之中,內里白氣頓時開始變化,顯出一片劍海,其中正有鯤鵬之象。
“此景倒是有些像.【大荒劍池】?”
柳行芳感知這景觀,似乎有些熟悉,眼神稍稍明亮幾分,涉及劍道,他興致不由高些。
“作用相近,都是以劍意支撐,卻更為玄妙,不是那等拔苗助長的洗練,而是真正能助人磨礪劍道,只是破損的厲害,能容納的人不多。”
“雖是如此,可也算定下我觀修行之道,雷火二途為主,以劍法為用。”
柳行芳感嘆一聲,如今天殛這幾道異象玄景落下,才算奠定本門基礎,如今只需按照既定章程培養弟子,成就自不會差。
至于九筑,僅余四座,【煅正室】、【觀劍閣】都已經被取出,還剩一采氣的【炁海閣】和煉丹的【水火庫】,一并落入門中。
六殿之中,為首的【大赤殿】已經落下,剩下還有三殿完好,一為【沖平殿】,乃是講經談玄的地界,二為【焰行殿】,是昔年煉器一脈主掌,最后的是【升相殿】,主雜事。
此時齊齊落下,天殛山中法光變化,白氣飄忽,已然有幾分仙家氣象,剩下的門人多是煉氣,此時歷經大劫,見著山門重建,不少人或喜或悲,或哭或笑,山中一片嘩然。
許玄默默看著這景象,不知為何,成就神通之后,他少有情緒,甚至師兄下葬之時,也只是感到心中空空落落,并無淚落。
社雷至公,司劫將罰,不起善念,不動惡意,要視萬物如一,最終達到我心如天心的境界,神通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他的心緒,正如丙火者多堂皇,丁火者多柔麗。
天殛安定,青巍中的靈氣逐漸開始流轉,諸修往來,重歸安定。
“原上幾家剩下的人,如今都有何打算?”許玄收回法力,眼瞳已是一片粹然的銀白之色,不露情緒,若天人觀瞻塵世。
柳行芳神色稍肅,眉宇間轉過一分實實在在的悲郁,“我家,白元大兄尚在,領著十來位族人,準備重建。”
“段家殘余的一眾人說是去尋自家少族長,往定極山遷去,不往原上。”
“韋言有重立山門的意思,這些日子同我旁敲側擊問過,他同司巡曜,還有七八位煉氣,也算保下空劍的種子。”
“好。”許玄點頭,算是應了此事,“送我劍令,一道給白元,一道給空劍,若是對方有什么難處,能幫盡幫就是,出人出物都可。”
“陳家,朱家,真就未發現一位還活著的?”許玄問及此事,畢竟當初還是留有一線生機,可如今這兩家一人,實在是古怪。
“恐怕最后已經走脫不少人來,應當不至于全部覆滅。”柳行芳頓了頓,聲音中帶著幾分驚異,“西蔚山中,妖尸堆積如山,貴種連片,觸之成灰,峰頂樹著一柄烏金法槍和玄黃寶塔,山石染成粹然金色,戊光交織化作玄鳥之紋,怕是陳家那位遺留。”
“我等敬畏,未曾動過,不知如今應當如何處置?”
許玄聞言,沉默少時,他無法想象那名老人是如何守山的,那般衰老的法軀卻在最后做出這般壯舉。
西蔚山的景象他早早以神通看過,可卻不知如何處置,更未遣人前去妄動山中殘余的事物。
陳家最終應當還是走脫少部分人,至少陳希月如今還在青華宗修行,陳巍元更是對門中有不少恩惠,是他長輩。
“先行葬下,一切從簡,自此西蔚山便封住,不許任何人進入。”
許玄稍稍思索,已有決斷,吩咐下去,便讓柳行芳去主持。
此時雷云上僅余他一人,神念一轉,看向下方,便見著正待在山腳院落中的法言,對方氣息越發幽冷,此時正在喂著一錦鱗云環蛇,不發一言,少有見人。
“高峽由你來催動【六道化生】,可能徹底恢復正常?”
許玄問及天陀,如今頂著這妖物之身,縱然他能以法術遮掩,可還是極為不便,一旦催動仙基就要暴露。
“我是無這手段,除非是修行「輪回」大道的,還有幾分機會,她本身并無什么氣運,性命一旦被扭曲,失了道標,就徹底化為獸類。”
天陀悶悶出聲,這些日子他都在思慮轉世的安排,倒也有幾分愁苦的意思。
太虛中忽地傳來一陣波動,讓許玄和天陀同時注意到,神通的氣息隱現,金氣變化,若有生靈。
“萬金?不對這是蓄藏之金,是提鋒山。”
那道金氣自太虛中奔出,結成寶胎,自其中顯出一尊金人來,此時行禮,見著許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半帶驚訝,半帶畏懼。
“在下藏門,見過真人,我家山主有請,說是貴觀已然安定,不妨入天水一敘,談談將來之事,兩郡臨近,正當互相扶持。”
眼前這位赫然是提鋒山的那道山門,第十二代弟子之首,號稱大師兄,想不到竟能化形而出,讓許玄稍稍側目。
下面的藏門卻是心中一片惶然,這才多久不見,對方就從筑基突破到紫府,就是話本中也未有這般快。
“自是可行。”
聽聞此言,許玄應了,若是實論,他在大離仙道中尚未站穩跟腳,諸多規矩尚不明了,若是能見見這位蓐肅真人,也能問問局勢。
‘只是,倒是會掐時間,山門安定,我即將召開法會前來了,不早不晚。’
他以心念同溫思安、柳行芳吩咐幾句,便破開太虛,帶起藏門,一陣銀雷迸發,瞬息便到了天水,不過數息時間,讓藏門內心更是駭然。
‘他行走太虛的速度,還在我家山主之上,這是為何?’
他哪里知道,這是天人道格所致,法軀更近大羅,因而在太虛中行走更為無拘,少有阻滯。
許玄已是第二次來提鋒山,只是視野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他望向天水福地昔年所在的位置,湖底仍有煉妖塔的殘余痕跡在。
此時以神通感知,中心之處,正有諸多妖物殘余的氣息,尚還未散盡,甚至天陀那股獨特的血氣都能尋到,還有各色貴種,稀奇古怪的都有。
至于最核心的那道氣息,只是稍稍感知,便讓他魂魄顫栗,神通自發運轉,護持性命。
恍惚間他好似見到一處大淵,煞炁噴涌,亙古黑暗,自其中緩緩升起一輪黑色大日,暗煞化作焰輪,將其托舉而起,禮贊聲隨之響起,萬靈敬仰此象。
大日之中,正是一具蒼白的骨架,似乎是某種羽族,上有諸多刑罰之痕,【司天劫】此時運轉,雷宮真意加持,將這幻象破去,許玄心中生起一陣寒意。
他想起天陀昔年所言,煉妖塔中,還有比這位小圣來頭更大的,現在他似乎知道是什么了。
淵中大日,太陽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