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殛。
正至驚蟄,雷霆萌發,烏泱泱的黑云壓在山頂,天光黯淡,風雷大作,修士往來其間,御風采雷,若云雀一般。
太虛洞開,自其中踏出一素袍道人,氣態清逸,眉心三道風雷玄紋熠熠生輝,立身之處,風雷不落。
四方修士視若無睹,好似全然未見此人,只是天中有一處風雷忽止,引來幾人疑惑。
舟游于大陣外止步,看過此山中一片樓閣宮殿,玄臺妙景,稍稍點頭,神情淡然,似乎未有什么事情能驚動他。
‘社雷劍仙.’
他心念稍動,思慮起這身份的敏感,離國如今明面上的社雷紫府,恐怕僅此一位,至于某些藏匿洞天之中避世的,卻不在算計之中。
目光掠過云端采雷的諸多門人,大多都是面少憂色,舉止灑脫,往來之間倒是有幾分宗中氣氛。
銀雷忽閃,太虛破開,許玄見著來人,面上并未有什么異色,龍身早已見過這位舟游真人。
“見過道友。”
舟游先行開口,隱晦感知一番對方,卻只覺神通凝聚,氣態冷峻,卻并無想象中的那般霸道。
“可是上霄宗舟游真人?我山早已候著。”
許玄回禮,二人此時立于雷云之上,看著下方靈山,舟游似乎不愿入山,止步在外。
“今日來此,是得我宗長輩之命,商量貴門入海之事。”這位上霄宗的真人氣態極好,此時開口,沉聲道:
“不知貴門要遷多少人?主事的又是何人?”
“共計遷去百人,皆都是煉氣修為,加之兩名筑基,此行有我領著,擇定靈地。”
“好,青沉外圍倒是有些靈地,靈機頗足,受我上霄庇護,還算安定,偶爾有些靈靈智未開的妖物冒犯,也不過胎息、煉氣。”
“既是如此,倒是謝過貴道。”
許玄聽聞是青沉臨近,倒是放心幾分,靠近仙宗地界,即便是紫府也不敢妄為,正好選為下宗所在。
“不必,屆時入了青沉,正好還需要道友施展神通,助我宗采雷一二。”
舟游目光稍斂,看向**中央的雷池,若有所思。
“這片雷云可是道友突破所生?我觀池中雷霆,道友修行的應當是【司天劫】?”
“正是。”
許玄應聲回了,此事算不得什么隱秘,【司天劫】主掌雷劫,定罪降罰,每每施展,往往十分天雷涌動,威勢浩大,已在北地傳開。
“社雷重刑律,為雷宮之威權,道友,可曾為門中修定過規紀?我觀貴門弟子,頗為自在,似無懼刑畏罰之態。”
舟游問起此事,語氣終于有些變化,帶著幾分訝然。
“我門中規紀乃是傳承祖上,少有變動,我也不過增減幾條罷了。”
許玄聽聞此言,不知舟游何意,他門中的規紀大都是祖上傳下,一代代都習以為常,其中倒也無什么重法。
“說來,我倒是聽聞過道友這山門傳承,乃是出自奉玄?此道以清修自在著稱,倒是和雷宮的路子不合。”
舟游聲中帶著幾分疑惑,只問道:
“道友既然能修成司劫一府的劍意,不知對雷宮是如何看的?”
“如何看?若是雷宮仍在,天下諸修,怕是大半都要被押赴刑臺,領罪受罰,即便是神通也不例外,不得自由。”
“這般說來,道友是不喜雷宮行事?”
“為何不喜?”許玄轉首看來,瞳中銀電忽閃,“上修不得自由,便給下修活命之機,我亦是自下修走來,自不敢忘。”
“胎息、煉氣、筑基,再到紫府,一步不敢停,哪里見今世之道德?”
舟游稍稍點頭,看向山中眾修,嘆道:
“當初始炁不顯,仙君離位,天庭消亡,雷宮衰退,歷經長久歲月,其中多有人想去興復,可最后大都絕了這念想。”
“奉朝還有社雷仙道存世,更有這一脈的大神通者,以匡扶天下道德為己任,可若非帝家寬容,恐怕也難存世。”
“待到奉亡,這一位社雷道統的大神通者便被群起而攻之,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許玄默默聽著,他和舟游不過初次相見,對方談及這些,隱晦地表達態度,不知何意。
“今時今日,已然容不得雷宮,諸修過慣逍遙日子,自然不會想再有天劫落下,一著不慎,便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舟游言畢,卻見山中忽有一艘青木寶船騰空而起,風聲呼嘯,正是【不系舟】。
溫光已將那道清炁【扶搖風】煉入其中,這艘寶船已晉升為筑基后期,飛遁速度,容納人數都有增長。
船**有百名修士,都是煉氣,由兩名筑基領著,正是許法言,空空兒二人。
“道友門中,倒是有些異人”舟游見著這兩人,稍稍皺眉,“不過也無妨,青沉附近,有我坐鎮,還算安定。”
“道友,起程了。”
舟游破開太虛,踏入其中,許玄運轉法力,催動不系舟上,護持眾人進入太虛之中,緊跟在舟游之后。
甲板之上,諸修大都入了寶閣內,在陣法之中安歇,此時僅有幾名修為較高之人立身在外。
許法言黃瞳幽幽,看著一片幽暗太虛,心中卻莫名地激蕩起來,吐出一口郁氣,憑欄而立,腕上一條錦蛇盤著,散著溫潤法光。
幽風忽卷,空空兒自一旁行來,穩穩站定,卻是笑道:
“如何?還是我同你一道前去,少時我看顧你,今日也是如此。”
黃瞳青年轉身,目光極冷,將空空兒掃過,他不知此人為何也要前去,可既然師父同意,那便阻攔不得。
轉身,繼續凝望太虛,他不欲同空空兒多言,不知為何,一見此人,他就想起少時在大漠中的光景,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感觸。
“西海龍種亡滅的早,歷來都無金丹坐鎮,其中混亂,可不同大離。”
空空兒繼續湊上來,頗為殷勤,許法言知道此人來歷特殊,更兼日后要相處許久,只得回道:
“我看離國也未好上多少,也未有什么安穩秩序。”
他言語之中,隱隱帶著幾分譏諷,卻未挑明,看向空空兒,頓了一聲,只問道:
“護法,我且問你一事。”
眼見對方用上尊稱,空空兒來了興致,笑道:
“何事?”
許法言湊近幾步,黃瞳幽幽,只低低道:
“你,可會死?”
“此言差矣,你若是鉆研這個問題,不若去想一想,我,算不算還活著?”
空空兒語氣詭秘,這倒是實話,他這等紙人,不同轉世,而是自史書中被仙法拘出,內在虛幻,更無性命。
有些修士將他們這些自白紙福地走出之人,視作某種靈器,卻未當過人看待,頗為忌憚。
許法言見其言辭含糊,便止住這話題,遙望太虛,再不理會對方。
氣海之中,那枚【煞日】甲衣所化寶珠隱隱顫動,其上異象變化,大淵之中,一輪黑日升起,內里正藏著一烏尸。
他并未察覺這變化,一旁的空空兒卻是隱晦地看了一眼氣海,此時不發一言,抬首望去。
太虛上方,銀雷貫空,指明道路。